夜。
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抹布,擰不出半點星光。
空氣凝滯,悶熱,像一鍋熬壞了的中藥。棚子里的孤燈,奄奄一息,把五個男人的影子,拉扯成奇形怪狀的鬼。
洗車仔零零漆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在每個人的神經上,來回地鋸。
“西班牙。”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味這個詞里陽光的味道。
“圣塞巴斯蒂安。一個很美的,聽起來就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
“一對華人夫婦。開著一輛拖掛式房車,去尋找詩和遠方。估計,是把整個家,都裝在了輪子上。”
“營地滿了。他們就把‘家’,停在了一個看起來很安全的海邊。”
“然后,他們回來了。”
零零漆的嘴角,咧開一個夸張的,近乎殘忍的弧度。
“家,沒了。”
“被另一對開著法國牌照車的中年夫婦,像拖走一件垃圾一樣,給拖走了。”
他演完了,等待著預料中的驚嘆。
外賣仔阿銀的帽檐下,傳來一聲冰冷的嗤笑。
“悲劇?零零漆,你又在販賣廉價的同情心了。”
阿銀的聲音,像一把解剖刀,精準,無情。
“這不是悲劇。這是一個關于‘系統漏洞’的完美案例。一個無人看管的,高價值的移動資產,在一個治安混亂的區域,它的最終歸屬,只取決于概率。我估計,那對法國小偷,只是兩個最高效的‘系統測試員’而已。”
擦鞋仔小強往地上啐了一口,聲音充滿了鄙夷。
“狗屁的系統!偷東西就是偷東西!哪來那么多道理?”
小強的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
“我估計,那倆賊就是純粹的壞種!他們眼里只有錢!”
快遞仔華安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昏黃的燈光。
“不是個體作惡。這是一個成熟的,跨國犯罪鏈條。從物色目標,到動手,再到銷贓,背后必然有一個我們看不見的,高效的系統在運作。那對法國夫婦,估計,只是這個鏈條上,兩個負責‘收貨’的,最底層的員工。”
養雞仔醬爆用指甲刮著陶罐,發出沙沙的聲響。
“鏈條?系統?你們想得,比那兩個賊,還要多。”
醬爆的聲音,像是從地縫里擠出來的。
“狐貍進雞窩,需要網絡嗎?它只需要膽子大。那房車,就是那只最肥的雞。”
零零漆看著這四個又開始“抬杠”的男人,笑得像個瘋子。
“你們說的,都對!又都錯了!”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
“因為,你們都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
“藥!”
“那個女主人,有很重的心臟病!車里,有她的救命藥!”
“現在,車沒了,藥,也沒了。”
“警方說,找回來的概率,很渺茫。”
“他們開著剩下的小車,往回趕。兩千多公里。那個女人,一路,都在鬼門關上,來回地晃。”
零零漆吼完了。他看著四個陷入沉默的男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現在,各位偉大的哲學家,你們的理論,還能用嗎?你們的‘系統’,你們的‘人性’,你們的‘本能’,哪一個,能變出那盒救命的藥來?”
“來,告訴我。這個殘酷的,沒有任何反轉的結局,給了你們什么樣的啟示?”
為什么會這樣?
或許,因為上帝在寫劇本的時候,打了個盹。他把一本悲劇,和一本黑色幽默喜劇的道具,給拿混了。
怎么辦?
或許,下次出門,應該把救命藥,用金鏈子拴在脖子上。而不是,放在一個可以被隨便拖走的,移動的鐵盒子里。
啟示是什么?
啟示就是:那對法國小偷,他們偷走的,最有價值的東西,不是那輛價值五十萬的房車,甚至,不是那盒救命的藥。
他們偷走的,是這對夫婦的“平凡”。
同時,他們又用一種最殘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賦予了這對夫婦一樣,全新的,在這個時代,可能比藥還重要的東西——一個完美的,催人淚下的,能瞬間引爆全網流量的,“故事”。
他們把受害者,變成了“內容”。
這,或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也最黑色幽默的,強盜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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