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的超越
作者丨雅斯貝爾斯
↑ 雅斯貝爾斯
當互不相涉的真實力量彼此沖突的時候,悲劇就發生了。現實是破碎的,真理是分裂的,這就是悲劇知識的基本領悟。
因此悲劇所感興趣的問題是:什么事真理?隨之而來的還有:誰是正確的?正確的事業能在世界上成功嗎?真理獲勝了嗎?每一行動者都展現出某些個別的真理,但同時也揭示出真理的局限,這樣也就揭示了萬事萬物中的不公正——這的確就是悲劇的過程。
然而,在一些悲劇(例如《俄狄浦斯》和《哈姆萊特》)里,主人公自身在探索真理。真理的可能性——與之相關,知識的全部問題、知識的可能性、意義和結果——成為戲劇的主題。
在我們對這兩出意蘊無窮的悲劇所進行的詮釋中,我們將把重點放在這一基本問題上。
01.
《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是決意要洞悉一切的人。他運用卓越的智慧,解出謎語,征服了斯芬克斯。因此,他成為底比斯(Thebes)的統治者。他厭惡永久的期滿,他把自己毫不知情地趕下的可怕行跡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這一來,他招致了自己的毀滅。他完全意識到他的探索所帶來的福澤和詛咒,為了追求真理他甘愿承受起這兩者。
俄狄浦斯是無辜的。他竭盡全力去避免誤犯甚于所預言的罪孽——他必將殺父娶母。他躲開他所認為是雙親所在的那個國家。后來他毫不知曉地在另一個國家里殺死了他的生父,娶母為妻。“這些事沒有一件是我想做的”,“我毫無所知地這樣做了,在法律面前我是清白的。”
這出悲劇表現了作為底比斯統治者的俄狄浦斯,如何嘗試著把可怕的瘟疫從他的國家禳除:起初,他毫不懷疑地追尋罪惡的起因;接著,因預感而畏縮,最后終于毅然決然地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先知告訴俄狄浦斯,謀殺他父親的兇手仍舊逍遙于這個國家:如果要禳解瘟疫的話,就必須將他放逐。但誰是這個兇手呢?他向特瑞西阿斯大廳,這位先知卻不肯告訴他:“哎呀,聰明沒有用處的時候,作一個聰明人真是可怕呀!”“你們都不知道。我不暴露我的痛苦——也是免得暴露你的。”
俄狄浦斯催促他、侮辱他、強迫他吐露真情,最后知道了他自己乃是褻瀆這塊土地的罪人。為這個不可能性所困惑,俄狄浦斯嘲弄先知的本領,乞援于自己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知識,這知識曾使他而不是先知征服了斯芬克斯,“不懂得鳥語,只憑智慧就破了那謎語。”
但是,這個被激怒到極點的先知,以質問來暗示可怕的真情:“你……罵我是瞎子。你雖然有眼也看不見你的災難?……你是什么人的兒子?”
現在俄狄浦斯開始探尋了。通過詢問他的母親,他明白了這種情境的真理:一個人可以努力去知悉一切,可以在探索中卓有成效,富于知識——但仍然可能毫無所知地犯下最骯臟的罪惡。無論如何,生命與幸福可能會繁榮興旺,直到這些相繼被知識完全摧毀為止——這是無法解決的真理與生命的迷津:
“如果有人斷定這些事是一些殘忍的天神
造成的,
那么他對俄狄浦斯的評判不也正對嗎?”
畏葸于這全部真相,俄狄浦斯寧肯死去也不愿最終去面對它:
“沾染到我身上之前,
請讓我離開人世。”
伊俄卡斯特徒勞地試圖引導他回到那使生活成為可能的無疑無惑的清明無知中:
“為什么人要懼怕?既然偶然控制著他,
他又不能清楚地預知未來。
最好是輕松愉快地生活,
盡可能不去勞心費神。
別害怕你會玷污你母親的婚床;
就像神諭所顯示的一樣,從前
曾有許多人在夢中與自己的母親同床共枕。
但是那些人卻自在地過活……
我請求你——不要把這件事追個究竟了……”
但是一經察覺到真情的跡象,就再也沒什么可以說服俄狄浦斯去遮掩真情的了:“我必須。我不能讓真情隱匿不明。”
當他使事情的真相昭然若揭時,他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從此以后,它們只可以凝視黑夜,因為它們“在我受苦作孽的時候”,沒有“看出這些恐怖駭人的事情!”
合唱隊唱誦出適于全體人類生活的結論:生命只是幻覺,而幻想一旦破滅就意味著潰毀:
“凡人的子孫啊,我把你們的生命當作一場空!哪里有永生不朽者,他的幸福不是浮光夢影,轉瞬即逝?你的命運,你的命運——不幸的俄狄浦斯,你的命運警告我不要妄言凡人是有福的。”
對知識的渴求和卓越的理解力,使俄狄浦斯總是無法稱心如意。他淪為他所從未懷疑過的知識之災的犧牲品:“你從知識和命運收到詛咒。"
但是,這種對知識的不懈追求和對它災難性后果的無條件接受——這一切又產生出另外的真理。人們把新價值恭恭敬敬地捧奉給這位因知識和命運而受到詛咒的俄狄浦斯。他的尸骨給他所安息著的土地帶來福澤。人們珍視他所遺留的一切,并把他的墓穴奉為圣陵。俄狄浦斯獲得了內心的安寧,而這也最終尋找到外在的表現形式:他的塋穴成為神圣之地。
02.
《哈姆萊特》
一樁無法證驗的罪行發生了。丹麥國王被他的兄弟謀殺,緊接著他又竊取了王位并娶了死者的妻子。國王的亡魂在沒有任何證人的情況下,把這一切透露給哈姆萊特——被謀害的國王的兒子。除了兇手本人——新國王,無人知曉這件罪行。在丹麥的現狀之下,沒有人會相信發生過這樁兇殺案。而鬼魂,因為他是一個幽靈,無法成為哈姆萊特充當真實的證人。盡管哈姆萊特感覺到這一罪行,幾乎完全知情,罪行本身仍然無法被證明。哈姆萊特現在獻身于一件特殊的使命:去證明這無法證明的謀殺,并在水落石出后付諸行動。
整個劇情就是哈姆萊特追尋真情實相的過程。但是真理不只是對有關這一案情真相直截了當的疑問所作的解答,還包含得更多。整個世界的情況就是:這種罪行可能會隨時發生,它也許不被察覺,依舊撲朔迷離,無法澄清。而哈姆萊特認識到其使命的當口,他也知道:
“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哎,倒霉的我
卻要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第一幕第五場)”
任何人出于哈姆萊特的地位,曉得無人知悉而又不甚肯定的隱秘,就會以一種獨特的新眼光來看待這整個世界。他對不能透露的事守口如瓶。每一個人、每一種情境、每一項法令條規,因為它們的不肯尋根究底,因為它們對違逆真理的陰謀的屈從,看起來都是不真實的。萬事萬物都有瑕隙。即使是最誠信善意的好人,也不能善終(如奧菲莉婭和雷歐提斯)。“在這世上,一萬個人中間只不過有一個老實人。”(第二幕第二場)
哈姆萊特的知識和他對知識的渴求,使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置身于世界之中,但不能成為世界的一分子。他只能扮演瘋子的角色。在這虛偽的世界上,瘋狂之為假面具使他可以不必隱瞞自己的真情實感,對毫無尊貴之感的人事,他也不必佯裝恭敬。他能藉著冷嘲反語說出真理。無論他說什么,真的還是假的——盡管都是模棱兩可的——他能用瘋狂的面具來掩飾。他選擇瘋狂作為他適當的角色,這是因為真理不允許他另有選擇。
一當哈姆萊特意識到自己迥異于世人,并注定要受到排斥,他便在震驚之余開始對他即將面臨的一切有了全面的認識。他告訴朋友,好象他所有可能賴以庇護的人類存在都被剝奪凈盡——而在同時,他又向朋友們隱瞞了自己的秘密,這是他的告別之辭:
“我們不必多說廢話,大家握握手分開吧。
你們可以去照你們自己的意思干你們
自己的事
——因為各人都有各人的意思和各人的事,
這是實際情況
——至于我自己,那么我對你們說,
我是要祈禱去的。(第一幕第五場)”
但是這一面具在日常生活中只不過是個偽裝。哈姆萊特必須選取一個現實的角色,那就是在絕不真實的世界中作真理的追求者,向已犯下的罪惡復仇雪恨。如果不經過含混、揉雜、變形,這個角色就不可能串演到底,他必須承受起他的天性和不得不扮演的角色之間的張力的極度痛苦,直到他再也看不見他的本然自我,而必須如同乖戾、扭曲的人一樣把自我拋棄掉。這就解釋了他的自我評判。
很多詮釋者把哈姆萊特描繪成一個下不了決心、神經質、猶疑、并且永遠遲緩延宕的人——一個懶散的夢想者。哈姆萊特的許多自我譴責似乎都肯定這樣的觀點:
“可是我,
一個糊涂顢頇的家伙,垂頭喪氣,
一天到晚象在做夢似的……(第二幕第二場)
這樣,重重的顧慮使我們全變成了懦夫
決心熾熱的光彩,
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
偉大的事業在這一種考慮之下
也會逆流而退,
失去了行動的意義……(第三幕第一場)
我所見到、聽到的一切,都好象在
對我譴責,
鞭策我趕快進行我的蹉跎未就的復仇大愿!
……現在我明明有理由、有決心、有力量、有方法,
可以動手干我所要干的事,
可是我還是在大言不慚地說:“這件事需要做。”
可是始終不曾再行動上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象鹿豕一般的健忘呢,
還是因為三分懦怯一分智慧的
過分審慎的顧慮。(第四幕第四場)”
事實上,哈姆萊特必然會表現得懶散;他不斷為怯于行動找借口。而他也如是地敲打自己。他說出上面的每一句話,是為了驅使自己行動。
這恰恰是悲劇的基本特性。哈姆萊特每一刻都在行動;他永遠在尋求真理的目標和與之相應的行動。如果以真理的尺度來衡量,他的遲疑是完全有理由的。是命運強加于他的這種處境,使得他因冥思苦想而顯得虛弱、疲憊。
哈姆萊特絕非懦弱或優柔寡斷。事實上,相反的征象一而再、再而三地顯露出來:
“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不值一枚針……(第一幕第四場)”
每當他出面時,他就大膽地甘冒生命危險。他鎮定自若、當機立斷(例如在與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周旋時)。他比任何人都高明;他勇敢,他以劍來跟別人決斗,就象運用他的智慧一樣。不是他的個性使他疲痹,只有一個既了解——以最具穿透性的洞察力——又不了解的人的困境,使他徘徊躊躇。例如當他的情緒在極端沖動之下失去控制,誤以波洛涅斯為國王而殺死他時,他絕不是粗暴的,即便真的國王被他殺死,他也絕非出于暴烈。因為他的使命的意義不僅要求國王必須被某個復仇者殺死,真正的任務是要有人令人信服地去證明國王究竟做了些什么。與那些在盲目沖動之下莽然行動的通常所謂意志堅強的人比較起來,哈姆萊特的確沒有行動,至少是不曾草率地輕舉妄動。實際上,他是被他的所知及所不知纏縛住了。
相反,那些除了決心之外一無所有的人,他們堅定有力地保證,不假思索地服從,毫不質疑地蠻干——而事實上,他們陷入粗淺狹隘的幻覺里了。只有一種在狂野而迫不及待地采取行動的智力低下的激情,表現出人類消極被動地成為自己本能沖動奴隸的人,才會指責哈姆萊特懶散萎靡。
“我的命運在高聲呼喊,
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細的血管
都變得像怒獅的筋骨一樣堅硬(第一幕第四場)”
這種投入持續到最后一刻,直到他在與雷歐提斯的毀滅性決斗中機敏、果決的舉動為止。該劇的每一幕都顯示出哈姆萊特在向目標專心一意的邁進中,異常清晰的眼光與積極活躍的行為投入之間所給他造成的緊張態勢。它只有一次被打斷了——就是刺殺波洛涅斯這一缺乏遠見、盲目輕率的沖動行為。然而,行動與假面具本身并不構成全部的真理。只有當行為和假面具向哈姆萊特屬意殷切的她的同時代人挑明的時候——他們必須使真理成為知識的一部分,真理才會被認識到。這在哈姆萊特對想要與他同赴黃泉的霍拉旭所說的遺言中,可以得到證實:
“啊,上帝!霍拉旭,我一死之后,
要是世人不明白這一切事情的真相,
我的名譽將要永遠蒙著怎樣的損傷!
你倘若愛我,請你暫時犧牲一下
天堂的幸福,留在這一個冷酷的人間,
替我傳述我的故事吧。(第五幕第二場)”
哈姆萊特的命運是個未解之謎。它是一個追尋真理的意志毫無限制的人的故事;但是它不能指出公正、善良和真實本身。這個戲劇以寂靜作結,但仍舊有一些固定的論點凸現出來,它們本身并非全是真理,但是哈姆萊特在他命運的進程中認可了它們;它們并不是哈姆萊特的路標,而是通過他,成為其他人的路標。他對世界的看法可以從他對那些在他的悲劇中與他站在一道的人們的看法中顯示出來,通過他們的映襯,更把他與眾不同的性格和命運提升到無法稱量的高度。
霍拉旭是哈姆萊特唯一的朋友,他真實而忠誠,善于忍耐,敢于犧牲。哈姆萊特這樣稱道他:
“自從我能夠辨別是非
察擇賢愚以后,你就是
我靈魂里選中的一個人,
因為你雖然經歷一切的顛沛,
卻不曾受到一點傷害,
命運的虐待和恩寵,你都是受之泰然;
能夠把感情和理智調整得那么適當,
命運不能把他玩弄于指掌之間,
那樣的人士有福的。
給我一個不為感情所奴役的人,
我愿意把他珍藏在我的心坎,我的靈魂的深處,正象我對你一樣。
這些話現在也不必多說了。(第三幕第二場)”
在天性和品格上,霍拉旭與哈姆萊特息息相通。但是使命與命運使哈姆萊特在無法與人分擔的根本經驗的孤獨路徑上踽踽孑行。
福丁布拉斯是一個在對世界現實的單純幻想之下,簡捷爽直地生活與行動的人。他無憂無慮地行動。他看重榮譽。哈姆萊特死后,他只簡單地說了這么一句:
“我在這一個國家本來也有繼承王位的權利,
現在國中無主,正是我要求這一權利的
機會;
可是我雖然準備接受我的命運,
我的心里卻充滿了悲哀。(第五幕,第二場)”
他迅即利用已發生的事情,但是在不露聲色的震驚之余,他也崇敬這位死去的王子。當他飭令追封哈姆萊特以最高榮耀時,福丁布拉斯再次肯定了哈姆萊特的才德,仿佛這一才德已經在丹麥王座上大布于天下一樣:
“因為要是他能夠踐登王位,
一定會成為一個賢明的君主的。(第五幕第二場)”
福丁布拉斯——這個對自己的無知毫無意識的暗昧的現實主義者——可以活下去。他的勇氣是有限的,局限于他的地位通常所要求的范圍之內,對于有限生存的絕望和茫然無知。若以這世界的有限目標而論,則福丁布拉斯為眼光清晰的哈姆萊特所信任:“他已經得到我這臨死之人的同意。”(第五幕第二場)
然而,盡管有福丁布拉斯的尊貴,他那唯榮耀是求的生命仍然是有限和荒謬的。在這早先哈姆萊特拿自己與他作對比時,就已經顯現出來了:
“真正的偉大不是輕舉妄動,
而是在榮譽遭遇危險的時候,
即使為了一根稻稈之微,
也要慷慨力爭……
……看著這二萬個人為了博取一個空虛的名聲,視死如歸地走下他們的墳墓里去……相形之下,
我將何地自容呢?(第四幕第四場)”
哈姆萊特既不能成為霍拉旭,也不能成為福丁布拉斯。是他自身缺少成就的一切可能性嗎?哈姆萊特對真理的追求及其最后結局的恐怖,似乎并沒有提供給他任何自我實現的機會,除非從消極的意義上來說。莎士比亞只讓哈姆萊特設想過——如果連短暫的瞬間也算的話——一次自我實現的機會。這就是當他滿懷信心地寫信給奧菲莉婭:
“你可以疑心星星是火把;
你可以疑心太陽會轉移;
你可以疑心真理是謊話;
可是我的愛永遠沒有改變。(第二幕第二場)”
從絕對的標準來說,哈姆萊特內在地經歷了某些不可撼動的東西,某些比真理更高的東西。因為即便是真理也可能是靠不住的,無論它的外表如何:這就是該悲劇的主題。但是奧菲莉婭沒有使他如愿以償。隨著他心上人可怕的精神崩潰,哈姆萊特唯一的一次機會失去了。
哈姆萊特追求真理的努力沒有任何獲救的跡象。他的命運被無知之域和對有限的恒常意識所羈縻。難道限制之外就是空無嗎?在這個劇本仿佛支撐一切的線索中,從頭至尾都默默地暗示著:有限并不與空無毗鄰接壤。
哈姆萊特拒絕向迷信屈服——不僅因為知識的清晰透亮,還因為對未被說明的、尚在統攝之中的事物的信心而拒絕:
“我們不要害怕什么預兆;
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運預先注定的。
注定在今天,
就不會是明天……
隨時準備著就是了。
一個人既然在離開世界的時候,
只能一無所有,那么
早早脫身而去,不是更好嗎?(第五幕第二場)”
對于具體行動,他還有更加精審的看法:
“……我們應該承認,
有時候一時孟浪,往往反而可以做出一些為我們的深謀密慮所做不成功的事;
從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出來,
無論我們怎樣辛苦圖謀,我們的結果卻早已
被一種冥冥中的力量把它布置好了。(第五幕第二場)”
哈姆萊特談論他的無知的方式,并非表明了空無,而是暗示著超越:
“霍拉旭,天地之間有許多事情,
是你們的哲學里所沒有夢想到的呢。(第一幕第五場)”
當鬼魂在哈姆萊特看來,好像拒絕透露更多內容時,這種茫無所知的狀態似乎含蘊著某種無法理解的意義:
“可是這一種永恒的神秘,
是不能向血肉的凡耳宣示的。(第一幕第五場)”
并且哈姆萊特的最后一句遺言,“此外僅余沉默而已”(第五幕第二場),也可作如是觀。
在所有這些抑制和迂回之后,霍拉旭以他對死去的朋友的感人言辭結束了這個故事:
“一顆高貴的心現在碎裂了!
晚安,親愛的王子。
愿成群的天使用唱歌撫慰你的安息!(第五幕第二場)”
或許,莎士比亞從來都不曾給他瀕死的英雄以這樣崇敬的訣別。說實在的,與斯多葛派的賢哲、基督教圣徒、還有印度隱士這些常見的典型比較起來,哈姆萊特并不是什么足資廣泛仿效的生活方式的典范。但是作為一個以其堅定不移的意志追求真理和崇高人性的真正高尚的人,他仍然是罕見的、無以倫比的。
他完全進入了這個世界;他沒有從中退縮,而是發現這個世界在排斥自己。他把自己完全交托給命運以及毫無哀怨的英雄主義,是獨一無二的。
人類的困境在《哈姆萊特》的戲劇寓言中獲得了成功的表達。真理可以被發現嗎?能夠依靠真理而過活嗎?人類的狀況為這一問題提供了答案:所有的生命力都源自盲目。它來自虛幻的知識,被當作信仰的神話,神話的代用品,以及輕率絕對的接受和使人靈魂狹隘淺仄的虛假。在人類的困境中,追求真理是項不可能的任務。
如果全身赤裸,真理便會癱瘓——除非人們象哈姆萊特一樣,在顫抖的靈魂躁動不安的運動中,依靠絕望的英雄主義和純正的眼光,發現一條途徑。沉思默想——理性意識——使人怯弱,除非一個人完整無損的內驅力在清明的知識之光的照耀下,集結起更多的勇氣。但是這種內驅力還不待具體地實現完成,就已經把自己消耗殆盡,只留下在失敗中超人——而不是非人——的偉大印象。這也可以從其他觀點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因此,尼采明白人類永遠不可能完全接受真理,犯錯誤是必需的——這就是說,關于那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他的存在前提的基本真理,他必然會犯錯。或者,象荷爾德林(Holderlin)一樣,為了嘗試把全部真理展現給人民而使恩培多克利(Empedoles)冒犯神祗。永遠是同樣的問題:人必須以身殉真理嗎?真理意味著死亡嗎?
哈姆萊特的悲劇表現出人類知識在毀滅的邊緣顫抖搖晃的情形。其中沒有警誡,沒有道德說教,只有一個人在他對于自己的暗昧無知的意識和追求真理的意志中有關根本實在的認識。以是之故,他的生命破滅了:“此外僅余沉默而已”。
雅斯貝爾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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