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飛龍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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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這是我第二次來到永修。
記得第一次是在四十二年前的臘月二十八,離大年三十還有兩天的時間。之前聽人說永修縣城的魚比較便宜,而當時我家過年的年魚還沒有著落,于是我就乘坐早上第一班的綠皮火車到了永修縣城。
當年的縣城雖很蕭瑟破落,也許是新年的臨近,人氣卻顯得格外旺盛。走過人頭攢動的逼仄老街,又過了一座搖搖晃晃的浮橋,我終于在橋頭馬路一側的魚攤上,通過一番討價還價,買了兩條將近十斤重的新鮮草魚。
付完錢后,我把魚裝在一個干凈的尿素袋里,趕緊馬不停蹄地返回縣城的火車站,買了一張返程的車票。我來的時候,還較順暢,只是在車上遇到一次列車員在檢查,以防有人惡意逃票。而在我返回的下車后,正當我經過驗票的道口,卻被車站的兩名工作人員攔了下來,并態度蠻橫地告知我買的兩條草魚屬于“違禁物品”。隨后便不由分說地把我買的兩條草魚強行沒收了。據奪走我魚的那個人說,這還是從輕發落,否則要交兩倍的罰款才能走人。事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兩條無辜的鮮魚竟莫名其妙成了“違禁物品”?!我估摸那兩條魚一定是被他們私分了。
魚被沒收了,回家后我傷心不堪,母親心里難過,卻還是笑著勸我,且說人能平安回家就是天佑大吉。轉天母親只好去拜托一個同姓家門,才買到一條不足兩斤重的冰凍鰱魚過年。
永修縣樣式雷祖屋。 劉遠慶/攝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時隔四十二年后的今天,我又再次來到永修。當然,我不再是乘坐那早已成為歷史的綠皮火車來的,更不是來此買魚的。我這次前來是乘坐豪華的旅游大巴,慕名參觀位于永修梅棠鎮新莊村的雷氏祖屋。
一路風塵,下車后步行五分鐘便到了雷氏祖屋。尚未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塊清晰的銘文磚刻,一塊上書“皇清乾隆五十六年辛亥歲菊月主人雷雨亭記”,另塊上書“乾隆辛亥年桂秋月雷又文大名仝造”。前者為1791年農歷九月記,后者為1791年農歷八月造,時隔一個月。
永修縣樣式雷祖屋。 劉遠慶/攝
雷氏祖屋由雷氏家族第四代傳人雷家瑋、雷家璽、雷家瑞三兄弟在原址上設計建造,整幢祖屋呈典型的贛派磚木結構風格,宅落清幽雅致,布局古色。進門,屋內有前后兩個天井(贛派建筑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天井,寓意四水歸堂,財不流外),兩個大廳,八間小小的房間。門廳、正廳、隔扇門窗上遍布著技法嫻熟、栩栩如生的石、木雕刻圖案。八間房內分別陳列著雷氏家族在清代不同時期的文字介紹以及他們在建筑史上作出杰出貢獻的圖片。
讓我稍存疑惑的是,建筑史上聲名顯赫的雷氏建筑世家,在建造自己的雷氏祖屋時,卻顯得那么“吝嗇”,祖屋占地面積僅有三百一十多平米,其規模可謂甚小,與雷氏家族在中國建筑史上的崇高聲譽并不相稱,更與古人在外發達后回鄉建造高宅豪院,以示光宗耀祖的思想觀念相悖甚遠。我想這正是雷氏家族過人的生存收斂之道,才使得雷氏家族在清代延續了二百多年,而規模甚小的祖屋絲毫不影響它的存在意義和它傳遞出的巨大影響力。
永修縣樣式雷祖屋。 劉遠慶/攝
雷氏家族到底有多厲害?在中國建筑史上流傳著這么一句話:“一家樣式雷,半部建筑史。”由此足以證明雷氏家族在古代建筑史上的舉足份量。
自清康熙年間,雷氏家族第一代傳人雷發達以其精湛的土木技藝進京參與皇家建筑的營建工程,因“巧思過人” ,深受皇家賞識,在此后的兩百余年里,雷氏家族八代幾十傳人,皆累世供職于清廷樣式房,主持或參與了幾乎所有的清代皇家建筑的設計建造,堪稱清代皇家建筑的“總設計師”。
雷氏家族最高光的時候,是雷氏家族的第二代傳人雷金玉,他參與了圓明園的主要設計,把江南園林的婉約風格與北方宮廷的恢弘大氣融為一體,深得雍正皇帝的青睞,繼他之后,雷氏后代長期主管著樣式房工作,他們負責過故宮、天壇、頤和園、避暑山莊、清東陵、清西陵等重要工程設計,被建筑業界稱之為“樣式雷”。
樣式雷燙樣
說到“樣式雷”,必須先要交待一下“燙樣”。所謂的燙樣是古代建筑上的專用名詞。直白的說,它是一種立體的、按照建造大型實物而縮小的微觀建筑模型,因其在制作過程上需要加以多次熨燙而被命名。而雷氏制作的燙樣模型堪稱是獨門絕技,巧奪天工,其構思絕妙新穎,榫卯嚴絲合縫,樣式彰顯大氣,特別逼真,而且能直觀全面地表達建筑的各種信息,更是后期建造大型實物過程中的施工指南。
令人惋惜的是,隨著清朝政府的腐敗,國庫空虛,以及甲午戰爭的戰敗,再到后來的清帝退位,傳承兩百多年的樣式房最終關閉,一代天驕的雷氏家族也成了時代的棄卒,其創立的燙樣絕技也拉下了劇終帷幕,大量精心制作的經典燙樣也因無法保護,流散四處……
“樣式雷”圖檔:故宮文淵閣立樣(國家圖書館供圖)
告別了雷氏祖屋,又忍不住回望幾眼,思緒紛亂,內心更是五味雜陳。深思與反思在不停切換交織著。雷氏家族從輝煌走向沒落,到底是一個時代的悲劇?還是舊時家族技不傳外的保守觀念束縛造成的?因果紛紜。一切如煙云過目。好在歷史沒有假設。唏噓。值得慶幸的是中國不再是舊時那個積貧積弱中國。歷史告訴我們,國家強大,則百業興旺,百姓幸福。
想想,我第一次來永修是為了滿足可憐的物質需求,而第二次是追求精神上的享受。前后相比,真可謂是云泥之別,時代之進步。
永修,永修還是那個當年永修。
永修,永修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永修。
2025.7.6.
【作者簡介】
陳飛龍,生于1964年,九江人。現居八里湖畔。創作散文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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