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薇

洪穎第一次見到王大偉是在那場文學講座上。那天她遲到了幾分鐘，匆匆擠進禮堂時，只剩下后排角落的一個空位。她側身擠進去，不小心碰倒了鄰座男生放在扶手上的筆記本。

"對不起！"她慌忙彎腰去撿，長發垂落遮住了半邊臉。

"沒關系。"男生的聲音溫和，接過筆記本時，他們的手指短暫相觸。洪穎抬頭，對上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那眼睛像是會說話，在昏暗的禮堂里格外明亮。

講座結束后，洪穎還沉浸在主講人關于現代文學創作的見解中。她站在禮堂外的臺階上，翻看著記滿筆記的本子，思考著如何將今天學到的技巧應用到自己的小說里。

"你也喜歡村上春樹？"那個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洪穎抬頭，是剛才鄰座的男生。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色牛仔褲，手里拿著同款筆記本。

"是啊，特別是他對孤獨感的描寫。"洪穎合上筆記本，嘴角露出一絲淺笑，"你覺得他今天講得怎么樣？"

"有些觀點很新穎，不過關于意識流那段，我覺得他忽略了..."

他們就這樣聊了起來，從講座內容延伸到各自喜歡的作家，再到自己的創作。王大偉說他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關于一個在城市中迷失自我的年輕人；洪穎則分享了她創作的幾個短篇，都是關于女性在當代社會中的困境。

"你的描寫太細膩了，"王大偉真誠地贊嘆，"特別是那段關于女主角站在雨中的心理描寫，我幾乎能感受到雨滴打在她皮膚上的涼意。"

洪穎感到臉頰發熱，"謝謝，你的結構感很強，我總在這方面犯難。"

夕陽西下時，他們才意識到已經聊了近三個小時。分別前，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約定下周在咖啡館繼續討論文學創作。

咖啡館成了他們每周必去的地方。王大偉總是提前到，選靠窗的位置，點好洪穎喜歡的焦糖瑪奇朵。洪穎則會帶來自己烤的小餅干或蛋糕，說是"給大作家補充能量"。

他們的友誼在文字中生長。洪穎擅長捕捉細微情感，文字如涓涓細流；王大偉則善于構建宏大敘事，筆下世界壯闊遼遠。他們互相閱讀對方的作品，提出真誠的建議，有時爭論得面紅耳赤，卻又在分歧中找到新的創作靈感。

一個雨天的下午，洪穎讀完王大偉最新一章小說后，沉默了很久。

"怎么了？寫得不好嗎？"王大偉有些緊張。

"不，是太好了。"洪穎輕聲說，聲音有些顫抖，"主角決定放棄夢想那段，我讀著讀著就哭了。你怎么能寫得這么真實？"

王大偉的目光柔和下來，"因為我也曾面臨那樣的選擇。大學畢業后，我父親希望我接手家里的建材生意，但我堅持要寫作。我們大吵一架，整整半年沒說話。"

"后來呢？"

"后來他妥協了，給我兩年時間'做我的白日夢'。"王大偉苦笑，"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半了。"

洪穎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你會成功的，你的才華毋庸置疑。"

王大偉翻轉手掌，輕輕握住她的手，"有你的鼓勵，我會更加努力。"

那一刻，有什么東西在他們之間悄然改變。

改變來得比預期更快。三個月后，他們共同參加的一個文學比賽公布了結果——洪穎的短篇小說和王大偉的長篇節選雙雙獲獎。頒獎典禮后，他們興奮地走在夜色中的江邊，分享著喜悅與香檳。

"為我們干杯！"洪穎舉杯，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為兩個未來的大作家！"

"為我們。"王大偉凝視著她，聲音低沉而溫柔。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月光太美，當江對岸的煙花突然綻放時，他們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起。洪穎能感覺到王大偉的心跳透過襯衫傳來，和自己的同樣劇烈。

"洪穎，我..."王大偉剛要說什么，他的手機響了。他皺眉看了一眼，表情變得復雜。"是我父親。"

接完電話，王大偉的臉色變得凝重。"家里出了點狀況，我得回去一趟。"

"嚴重嗎？需要我陪你嗎？"洪穎關切地問。

王大偉搖頭，"應該沒什么大事。明天見？"

"明天見。"洪穎點頭，卻感到一絲不安爬上心頭。

第二天，王大偉沒有出現。第三天也是。直到第四天，洪穎才接到他的電話，聲音疲憊而沙啞。

"我父親中風了，不是很嚴重，但醫生說要靜養。"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家里的生意現在一團糟，我...我得接手一段時間。"

洪穎握緊手機，"我理解。你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可能...會很久。"王大偉的聲音充滿歉意，"對不起，我們的寫作計劃可能要推遲了。"

"沒關系，家人更重要。"洪穎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等你處理好了再聯系我。"

掛斷電話后，洪穎盯著電腦屏幕上他們共同構思的小說大綱，感到一陣空虛。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王大偉會回來的。

然而一周后，洪穎收到了上海一家知名出版社的工作邀請——擔任文學編輯，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她第一時間想告訴王大偉，卻聯系不上他。直到晚上，王大偉才回電。

"恭喜你！這太棒了！"他的聲音聽起來真心為她高興，卻又帶著某種洪穎讀不懂的情緒。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接受，"洪穎咬著嘴唇，"工作地點在上海，如果去了，我們..."

"你必須去。"王大偉打斷她，"這是你的夢想，不是嗎？"

"是我們的夢想。"洪穎輕聲糾正。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洪穎，我想我可能...要放棄寫作了。"王大偉終于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父親的生意需要我，家里的情況比你想象的復雜。我不能...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洪穎感到一陣眩暈，"但你的才華，你的小說..."

"也許那只是個夢。"王大偉苦笑，"現實是，我父親需要我，上百號員工的生計也系在這家公司上。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夢想，犧牲這么多人的飯碗。"

"那我們呢？"洪穎問出這句話時，才意識到自己早已將王大偉視為不只是寫作伙伴。

"我會一直支持你，以任何方式。"王大偉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但我不該成為你追夢路上的絆腳石。"

他們約定見面詳談，但各自的時間表讓這變得困難。直到洪穎必須給出版社答復的前一天，他們才終于在一家小餐館碰面。

王大偉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西裝革履的打扮與洪穎記憶中那個穿著休閑裝、奮筆疾書的青年判若兩人。而洪穎也剪短了頭發，穿著利落的職業套裝，準備迎接新生活。

"你看起來很棒。"王大偉微笑著為她拉開椅子。

"你也是，雖然...不太像你了。"洪穎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他們點了曾經最愛的幾道菜，卻都吃得心不在焉。談話從近況開始，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敏感話題，直到無路可退。

"我明天就要給出版社答復了。"洪穎盯著茶杯說。

"你應該接受。"王大偉堅定地說，"你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編輯，也許有一天，能編輯我的作品呢。"他試圖開玩笑，但笑容很快消失。

"你真的決定放棄寫作了嗎？"洪穎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那部已經寫了八萬字的小說呢？那些我們一起構思的故事呢？"

王大偉的眼神閃爍，"我會繼續寫，只是...可能不會作為職業了。就像有些人周末打高爾夫一樣，寫作會成為我的業余愛好。"

"那不是你！"洪穎突然提高了聲音，引來鄰桌的側目。她壓低聲音，"王大偉，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作家，你不能就這樣放棄。"

"天賦不等于一切。"王大偉苦笑，"生活中有太多比個人夢想更重要的事。洪穎，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幸運，可以全身心追求自己的夢想。"

"幸運？"洪穎感到一陣刺痛，"你知道我為了寫作付出了多少嗎？我拒絕了穩定的工作機會，忍受家人的不理解，甚至..."

"甚至什么？"

洪穎深吸一口氣，"甚至推遲了去上海的時間，因為不想離你太遠。"

王大偉的表情凝固了。他伸手想握住洪穎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只是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值得不值得應該由我決定。"洪穎的聲音顫抖，"但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也該向前看了。"

沉默籠罩了他們。服務員端上最后一道菜——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討論過的日式抹茶蛋糕。

"記得嗎？那天我們爭論村上春樹筆下食物的象征意義。"王大偉試圖緩和氣氛。

"你說那些描寫不僅僅是氛圍營造，而是人物內心的投射。"洪穎輕聲回憶。

"而你認為那只是日本文化中對食物尊重的表現。"

他們相視一笑，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初識的時光，沒有責任與抉擇的沉重。

"我會去上海。"洪穎最終說，"但這不是終點，對嗎？也許有一天..."

"也許有一天。"王大偉點頭，眼中閃爍著洪穎讀不懂的光芒。

分別時，王大偉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洪穎。"給你的離別禮物，等我走了再看。"

洪穎也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巧了，我也有東西給你。"

他們站在餐館門口，夜色中最后一次凝視對方。王大偉輕輕擁抱了洪穎，在她耳邊低語："無論你在哪里，都要記得寫作。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

"你也是，答應我。"洪穎緊緊回抱他，聞著他身上熟悉的須后水味道，想要將這個瞬間刻進記憶。

分開后，洪穎走到街角才打開信封。里面是王大偉那部未完成小說的手稿，扉頁上寫著："給我永遠的繆斯，愿你的文字照亮世界。"

淚水模糊了洪穎的視線。她回頭望去，餐館門口已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孤獨地亮著，如同她心中那個突然熄滅的夢。

回到家，洪穎給出版社發了接受offer的郵件，然后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個新故事——關于兩個因文學相遇又因生活分離的靈魂，和那頓五味雜陳的散伙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