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趙高,秦末亂世棋局的執子人之一。
我生于邯鄲城破之日,死于咸陽宮變之夜。這一生,如螻蟻般卑微地開始,似豺狼般兇狠地活著,最終像喪家之犬般倉皇結束。世人皆道我奸佞,罵我禍國,卻無人知曉這具殘缺身軀里,燃燒著怎樣的仇恨與野心。
我父親是趙國的一名小吏。一個落魄的貴族,我也本應擁有官宦子弟的安穩童年。
直到秦軍的鐵蹄踏破了邯鄲的城墻。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火光沖天,慘叫四起。父親被秦軍拖到街上,罪名是"抵抗王師"。十歲的我躲在門縫后,看著那個總是溫和教我寫字的父親,被秦軍將領一劍刺穿了胸膛。
"趙國的官吏,一個不留!"那秦將的聲音至今回蕩在我耳邊。
母親抱著我和弟弟趙成,還有年僅十四歲的姐姐,躲在地窖里瑟瑟發抖。但秦軍的搜查比我們想象的更徹底。
當地窖的門被掀開時,我看到母親眼中的絕望。她最后看了我們一眼,突然沖向秦軍,口中高喊著趙國的戰歌。一支長矛貫穿了她的身體,血濺在我臉上,還是溫熱的。
姐姐被拖走時,她的哭喊聲撕心裂肺。我和弟弟趙成被鐵鏈鎖住,像牲*畜一樣驅趕著離開了燃燒的家園。那一夜,邯鄲的天空被火光染紅,而我的心被仇恨染黑。
我和趙成被押送到咸陽,與其他趙國貴族子弟一起等待著未知的命運。咸陽宮比邯鄲宮宏偉十倍,但在我眼中,那是吞噬了無數生命的巨獸之口。
"你們有兩個選擇,"一個面白無須的宦官對我們說,"凈身入宮,或者去修長城。"
我看了看弟弟稚嫩的臉龐,他才八歲。修長城意味著必死無疑。那天晚上,我抱著弟弟,告訴他我們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這世上有些痛比死亡更甚。刀鋒劃過下體的劇痛讓我昏死過去,醒來時身處陰暗潮濕的牢房之中,身下墊著骯臟的稻草,傷口化膿潰爛,散發著腐臭。
還有十幾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孩,有的已經成了尸體,有的正在成為尸體。
"想活命就別哭。"一個年長些的男孩低聲對我說,"眼淚在這里一文不值。"
三個月后,當我拖著虛弱的身子走進秦宮時,內心已如死灰。宮墻高聳,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也隔絕了我作為人的尊嚴。
"記住,在這里,多看、多聽、少說話。"一個老宦官告誡我,"想活命,就得學會裝聾作啞。"
初入宮時,我被分到最臟的浣衣局。其他閹人嘲笑我是"趙虜",把凍裂的衣物全堆給我洗。冰水刺骨,手指腫得像蘿卜。
在這座吃人的宮殿里,眼淚確實是最無用的東西。我開始觀察,學習,模仿。那些得勢的宦官都有共同點——他們識字,懂法,善于察言觀色。
于是我偷偷撿來竹簡,借著微弱的燈光學習秦篆;我躲在議事廳的帷幕后,偷聽大臣們討論律法;我刻意接近那些得寵的宦官,揣摩他們的言行舉止。
"你識字?"一天夜里,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背后響起。我驚恐地轉身,看到的是宮中掌管文書的老宦官。
我跪下磕頭,準備接受責罰,卻聽他嘆了口氣:"起來吧。在這深宮里,多一門手藝就多一條活路。"
從那天起,他暗中教我秦國的律法和文書工作。我學得極快,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出路。十年過去,我從一個倒夜香的小太監,變成了能處理簡單文書的小吏。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轉折。
在這里,我接觸到了秦國的核心機密——律法條文、官員任免、軍事部署。我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些知識,仿佛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公元前227年,一個改變我命運的機會來臨了。秦始皇——那時還只是秦王政——需要一位精通律法的宦官協助處理文書。我的老師推薦了我。
第一次面見秦王時,我幾乎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不是出于敬畏,而是仇恨。
那個坐在高臺上的男人,就是下令攻破邯鄲的兇手之一。但我低下頭,用最謙卑的姿態展示我的才能。
"趙高?"秦王審視著我,"聽說你精通律法?"
"小人略知一二,愿為大王效勞。"我叩首時額頭撞在磚縫里,血順著鼻梁流進嘴里,卻答得字字清晰。
他大概從沒見過閹人敢直視他的眼睛。后來我才知道,這雙眼睛救了我。始皇帝把我調到身邊侍讀,我捧著竹簡的手永遠穩如磐石,哪怕他發怒時砸碎的玉磬濺到腳邊。
他總說:"趙高,你比那些宗室可靠。"
可我知道,他不過是需要一把刀,一把不會生銹、更不會反噬的刀。
在嬴政二十八年。那年公子胡亥剛滿十歲,需要一位教習書法的老師。
我通過賄賂內侍總管得到了這個職位。胡亥是個頑劣的孩子,但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
我投其所好,不僅教他寫字,還給他講述六國的奇聞軼事,教他下棋、投壺。正好是我手里最好用的棋子。比如我教他書法時,故意把"刑"字寫得格外用力;陪他打獵時,慫恿他射殺懷孕的母鹿。
他笑著說:"趙哥,你比那些迂腐的太傅懂我。"
我也笑,可心里清楚,我是在親手雕琢一把刀,一把將來能斬斷一切阻礙的刀。
漸漸地,胡亥對我產生了依賴,甚至稱我為"趙老師"而非"閹奴"。
始皇帝對扶蘇寄予厚望,卻又嫌他太過仁厚。那次扶蘇勸諫坑儒,被派去上郡監軍,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我偷偷把扶蘇與蒙恬的往來書信抄了副本,又買通了掌管符璽的宦官。
始皇帝是個令人畏懼的存在。他高大威嚴,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
每次他經過,所有宦官大臣都屏息靜氣,不敢抬頭。
每當始皇帝咳嗽著說"朕千秋之后...",我就跪在地上磕頭,說他能活萬歲萬歲萬萬歲——我越說,他眼里的恐懼就越深。
因為我注意到,這位征服六國的帝王也有弱點——他害怕死亡,癡迷長生不老之術。
"陛下,徐福從東海歸來,獻上仙藥。"我恭敬地呈上玉盒。
始皇帝急切地接過,眼中閃爍著孩童般的渴望。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再強大的人也有軟肋。這個發現如同一粒種子,在我心中生根發芽。
"趙老師,為什么父皇總是不喜歡我?"
有一天,胡亥趴在案幾上悶悶不樂地問。我看著他稚嫩的臉龐,心中突然涌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因為公子還不夠強大。"我輕聲說,"若公子能像陛下一樣精通律法,懂得駕馭臣下,陛下自然會另眼相看。"
胡亥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你教我!"
就這樣,我不僅教胡亥寫字,還開始向他灌輸權術之道。我告訴他帝王應該如何制衡群臣,如何利用恐懼統治百姓。
胡亥聽得入迷,而我也在不知不覺中編織著一張無形的網。
歲月如梭,轉眼間胡亥已長大成人,而我也從一個小小的抄寫吏升任中車府令,掌管皇帝的車馬出行。
這個職位看似不起眼,卻讓我能夠近距離接觸嬴政,了解他的一舉一動。
我開始揣摩他的心思。他厭惡呂不韋的跋扈,我便在整理奏章時,悄悄把六國舊臣彈劾呂氏的竹簡挪到最上層。
他忌憚扶蘇與蒙恬親近,我便在侍讀《韓非子》時,特意加重"儒者誤國"的字句。
每當他皺眉,我就知道下一步該踩向哪里。宮里的人都說我諂媚,可他們不懂,這宮墻之內,諂媚是裹著糖衣的刀。
始皇帝是個復雜的人。他一方面有著統一天下的雄才大略,另一方面又極度多疑和殘暴。我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在他需要時提供恰到好處的建議,在他暴怒時保持絕對的沉默。
中車府令這個職位不但讓我得以近距離接觸皇帝,也讓我看到了權力的運作方式。
"趙高,"有一次他問我,"你為何總是如此謹慎?"
"回陛下,"我低頭回答,"奴才深知自己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賜,不敢有絲毫逾矩。"
他滿意地笑了,卻不知道我心中的真實想法。
每一次我為他捧上印璽,都會想象用它砸碎他的頭顱;每一次我為他駕車,都會幻想讓馬車墜入深淵。但我克制著,因為我知道時機未到。
這位置看似風光,實則步步驚心。有次出巡,馬車上的銅鈴掉了,同行的宦官想栽贓給我,說我咒皇帝駕崩。我連夜找到鑄鈴的工匠,拿著他記錄的殘次品編號去見始皇帝,那宦官第二天就被扔進了驪山的礦坑。
我看著他被拖走時驚恐的臉,心里沒有快意,只有麻木——在這宮里,要么踩著別人的尸骨往上爬,要么成為別人腳下的泥。
始皇帝晚年越來越多疑,總覺得有人要咒他死。侯生、盧生跑了以后,他下令坑殺儒生,咸陽城里血流成河。
我奉命去清點尸體,看見一個白發老儒懷里還揣著《詩經》,血把書頁浸成了紫黑色。有個小吏偷偷把書卷藏在袖中,被我逮了個正著。
他跪在地上哭,說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母。我看著他,想起了當年在邯鄲被殺害的母親,可還是揮了揮手,官兵把他拖走時,他瞪著我的眼睛,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那晚我做了噩夢,夢見無數冤魂圍著我索命。驚醒時冷汗濕透了衣袍,摸了摸身下的錦被,卻又迅速冷靜下來。這宮墻里,仁慈是最沒用的東西。我若心慈手軟,死的就是我自己。
歲月流逝,我在宮中的地位逐漸穩固。始皇帝信任我,讓我掌管印璽和詔書起草。這個職位看似卑微,實則關鍵——我掌握著帝國政令的喉舌。
朝中大臣或許看不起我這個宦官,但他們不得不通過我才能接近皇帝。
不過權力就像美酒,初嘗時辛辣嗆人,但很快便讓人欲罷不能。
我開始享受這種被人敬畏的感覺,但我知道,這還遠遠不夠。我的目標是摧毀嬴政所珍視的一切,就像他毀掉我的人生一樣。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第五次東巡途中病重。那是在沙丘宮,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御醫們進進出出,神色凝重。丞相李斯面色鐵青,在殿外來回踱步。我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陛下召見丞相和中車府令。"內侍傳話道。
我和李斯跪在始皇帝榻前。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面色灰敗,氣息微弱。
"傳詔...立扶蘇為太子...速回咸陽..."始皇帝艱難地說道。
李斯領命退出,去準備詔書。我留在殿內,心跳如鼓。扶蘇素有賢名,若他繼位,我這樣的小人物必將被邊緣化。不,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陛下,"我輕聲問道,"可需喚胡亥公子前來?"
始皇帝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微微點頭。我知道我猜對了——在生命最后時刻,他想見的是最寵愛的小兒子,而非那個總是勸諫他的長子。
胡亥到來時,始皇帝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眼中含淚。當夜,始皇帝駕崩。李斯擔心消息傳出會引起動蕩,決定秘不發喪。
"趙高,"李斯嚴肅地對我說,"你速派使者將詔書送往邊關,命扶蘇回咸陽主持喪事。"
"丞相,"我壓低聲音,"扶蘇與蒙恬關系密切,若他繼位,必重用蒙氏。丞相以為,屆時朝中還有你我立足之地嗎?"
李斯的表情變了。我知道擊中了他的要害,這位法家丞相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權勢。
"依你之見?"李斯猶豫地問。
"胡亥公子仁慈寬厚,又與丞相親近..."我意味深長地說。
李斯起初抵死不從,說我這是"亡國之舉"。我冷笑一聲,把他與淳于越爭論的奏折摔在他面前:"丞相忘了焚書令時你說的話?
扶蘇最恨的就是嚴刑峻法,他繼位,你這相位還坐得穩嗎?"他盯著那些奏折,手抖得像篩糠。我知道,他動心了。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我沒合過眼。偽造遺詔時,我的筆好幾次掉在地上——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沾著血。
賜死扶蘇的詔書里,我特意寫"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又把蒙恬寫成"與扶蘇同謀,皆賜死"。
胡亥在一旁看著,臉色發白,說要不要饒過兄長。我捏著他的肩膀,把銅鏡湊到他面前:"公子看看這張臉,是能做亡國之君,還是能做九五之尊?"
詔書送走后,我命人把始皇帝的尸體裝在韞櫝車中,用咸魚掩蓋尸臭。
車駕經過巨鹿時,百姓們跪在路邊哭,我掀起簾子看那些人,忽然覺得可笑——他們哭的是那個焚書坑儒的暴君,卻不知道真正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扶蘇接到詔書時,蒙恬勸他等確認消息再自盡。可他終究是個孝子,拔劍時說:"父賜子死,何敢辭?"
消息傳來時,胡亥正在飲酒作樂。他聽到自己將成為皇帝的消息后,先是震驚,繼而狂喜,最后卻露出惶恐之色。
我卻獨自喝了一夜的酒。窗外的月光慘白,像極了邯鄲雪地里母親的臉。
我問自己,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報仇,還是為了這至高無上的權力?
"趙老師,我真的能當皇帝嗎?"他抓著我的袖子,像個無助的孩子。
"有老臣在,公子不必擔憂。"我輕拍他的手背,心中卻在冷笑。這個懦弱的年輕人將成為我復仇的傀儡。
胡亥登基那天,咸陽宮的鐘聲響了整整三個時辰。我站在他身后,看著這個被酒色掏空的少年坐不穩龍椅,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可當朝臣山呼萬歲時,我又忍不住挺直了腰,這些曾經對我吐口水的人,如今要對著我扶持的傀儡叩首。
胡亥繼位后,我如愿以償地成為郎中令,掌控宮廷禁衛。胡亥比我預想的還要荒唐。
他把所有政事都推給我,自己整日在后宮飲酒作樂,還說"人生如白駒過隙,何不及時行樂"。
我看著他摟著宮女胡鬧,心里卻很清楚,這才是最好的狀態——皇帝越昏庸,我手里的權柄就越穩。
第一個目標是蒙恬的弟弟蒙毅。我編造他謀反的證據,胡亥毫不猶豫地下令處死他。
鏟除蒙恬時,我沒親自去。獄卒回報說,蒙恬臨死前用劍劃破了自己的喉嚨,血濺在長城磚上,像開了朵花。
我正在給胡亥教書法,聞言只是蘸了蘸墨:"知道了。"墨汁滴在紙上,暈開個黑團,像極了當年父親擋在我身前的背影。
之后是蒙恬的弟弟蒙毅。我編造他謀反的證據,胡亥毫不猶豫地下令處死他。
接著是始皇帝的其他子女——三十三位公子公主,全部以各種罪名被處死。咸陽城的刑場上,鮮血染紅了整個秋天。
"老師,"胡亥有一次不安地問我,"我們是不是殺得太多了?"
"陛下,"我平靜地回答,"毒蛇不除盡,必被反噬。先帝的子女中難保沒有心懷怨恨者。"
他點點頭,眼中的疑慮很快被恐懼取代。我知道,這個懦弱的皇帝已經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但我知道,李斯始終是個威脅。多次在朝堂上質疑我的決策。我必須除掉他。
李斯面對天下大亂的危局,屢次想進見胡亥,我見此情形,假意問李斯:“現在關東反叛的盜賊如此囂張,但皇上仍然聲色犬馬,毫不關心。我本想勸阻一番,無奈位卑言微。丞相乃先帝重臣,說話有分量,為何不進諫呢?
李斯苦笑搖頭:“我何嘗沒有想過。只是現在陛下常居深宮,很難見到,我找不到機會啊。”
我見李斯已上鉤,表面卻不動聲色:“只要丞相肯進言,卑職一定留心,瞅到皇上有空閑,立即來稟報。”李斯自是感激不盡。
另一方面,我深知胡亥已沉湎于酒色而不能自拔,十分反感別人在他玩興正濃的時候來打擾。于是,每當看到胡亥歌舞狂歡,與眾姬妾廝混時,我就派人通知李斯:“皇上正閑著,可以奏事。”
李斯趕忙去求見,一連幾次,都是如此。 胡亥非常惱怒,破口大罵:“李斯這老賊,竟敢拿朕尋開心!我閑著的時候他不奏事,偏我宴飲正酣之時再三掃我興致。難道是看朕年輕,瞧不起朕嗎?”
我在一旁,立即應聲說:“哎呀!如果丞相真這么想,那就糟了!沙丘之謀,丞相也是參與者。現在陛下做了皇帝,他卻沒撈到多少好處,必定懷恨在心。大概是想讓陛下實行分封,立他為王! ”
我又說道:“另外,還有一事,陛下不問,臣還不敢直言相告。”
胡亥厲聲問:“莫非又與李斯有關?”
我拜了兩拜,接著說:“丞相的長子李由現任三川郡守,造反鬧事的賊子陳勝等人與丞相本是同鄉。正因為這層關系,所以盜賊們經過三川時,李由不組織攻擊,致使事端越鬧越大。臣還聽說李由與陳賊有過書信往來,由于還沒有得到真憑實據,才不敢貿然奏知圣上。 ”
胡亥立刻就要審辦李斯,并當即派人去調查李由通盜一事。李斯知道后,才恍悟自己中了我的圈套。他上書給二世,一面申訴自己的冤屈,一面指出我“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提醒胡亥當心。
然而此時的胡亥,早就被我完全迷惑,他將李斯的申訴書交給我過目,囑我小心。我佯作悲傷,凄凄慘慘地說:“丞相父子謀逆之心已久,臣死不足惜,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
胡亥安慰我道:“愛卿不必掛心,有朕在,誰敢動你。”自此我更加肆無忌憚。
過了幾日,李斯邀同將軍馮劫和右丞相馮去疾聯名上奏胡亥,建議暫停阿房宮的工程,減少邊區戍守和轉輸,以緩解民憤。胡亥對李斯本就有怒氣,這下一觸即發。
他咆哮道:“這些都是先帝開創的功業,必須繼續從事!如今我才即位兩年,就蜂盜并起,完全是因為你們鎮壓不力所致,卻想罷先帝之所為。你們身為兩朝重臣,上無以報先帝,不為朕盡忠,還有何資格占著丞相、將軍的位子!”說罷,下令將他們交付司法官審辦。
馮去疾、馮劫非常痛心,為不受羞辱,不久便在獄中含恨自殺。
胡亥派我審訊李斯父子謀反的案件,我是天天嚴刑逼供,直打得李斯皮開肉綻,體無完膚;李斯實在受不住,只得招了假供。
他罵我是"閹賊"、"國之妖孽",說我會遭天譴。我蹲在他面前,輕聲說:"李丞相,你還記得當年坑殺儒生時,你說的'以吏為師'嗎?你教陛下用嚴刑峻法統治天下,如今這法,也該輪到你嘗嘗了。"
"趙高!你這個卑鄙的閹人!"他嘶吼道。
我笑了:"丞相大人,成王敗寇,何必動怒?"
他之所以不自殺,是因為自思有雄辯之才,又是秦王朝的有功之臣;而且,自己也的確沒有謀反,說不定通過上書胡亥就會赦免他。
可是李斯不知道,進諫之路已完全為我一黨把持,申訴書全落入了我手中。我將這七篇書信撕個粉碎:“囚犯還有資格上書!”
我派自己的親信扮成御史(監察官)、謁者(官名,為國君掌管傳達)、侍中(官名,秦時設五人,往來殿內、東廂奏事),輪番提審。
若李斯以實情相對,則施行拷打,直到李斯堅持假供不再改口為止。
后來二世真的派人來審訊他,李斯以為還是和以前一樣,仍以假口供對之。胡亥看到口供后,以為李斯真想謀反,對我感恩戴德:“如果不是愛卿,朕幾乎被丞相出賣了!”
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七月,經過一系列策劃,李斯的罪名終于被我羅織而成,再也無法改變。奔赴腰斬刑場的李斯,悔恨交加卻為時晚矣。
李斯臨死前已看到到了秦必亡的氣息:“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趙高為佐,吾必見寇至咸陽,麋鹿游于朝也。”秦朝的氣數,在胡亥與我的統治下,已喪失殆盡。
李斯被腰斬于市,夷滅三族。行刑那天,我站在高臺上觀看。當鍘刀落下時,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父親被斬首的場景。
復仇的快感與莫名的空虛同時涌上心頭。我忽然想起我們在沙丘宮的那個夜晚,李斯說"亡國之臣,不可與謀"。他竟然到死都不明白,這天下早就不是秦人的天下了,是刀的天下,是血的天下。
除掉李斯后,我升任丞相,完全掌控了朝政。胡亥沉迷酒色,將國事全部交給我處理。
我開始大肆清除異己,每殺一個人,我都仿佛看到十歲那年倒在血泊中的家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但奇怪的是,隨著權力越來越大,我竟然有一種不安恐懼感,我時刻擔心有人會像我背叛李斯那樣背叛我。
夜里,我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夢見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來向索命。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真的有意義。
直到有一天,我在宮中遇到一位老宦官。"趙大人如今權傾朝野,可還認得老奴?"他佝僂著身子問道。
我仔細端詳他那布滿皺紋的臉,突然想起他就是當年那個對我說"想活命就別哭"的男孩。如今也已垂垂老矣,而我卻站在了權力的巔峰。
"記得。"我簡短地回答。
"老奴有一言相告,"他壓低聲音,"仇恨就像毒藥,你用它毒害別人,自己也會慢慢死去。"
我沒有回答,轉身離去,但他的話語卻如影隨形。我開始用更加極端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權力,來填補內心的空虛。"指鹿為馬"就是其中最瘋狂的一次。
"陛下,臣近日得一匹良駒,特來獻上。"我命人牽著一頭鹿進入大殿。
胡亥疑惑地看著我:"丞相,這是一頭鹿啊。"
"陛下看錯了,這分明是馬。"我堅持道,同時環視殿中群臣,"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有人沉默,有人附和我說是馬,只有少數幾個耿直的大臣說是鹿。我記下了這些人的名字。
幾天后,他們以"欺君之罪"被處決。從此,朝中再無人敢違逆我。
指鹿為馬也讓胡亥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分辨鹿和馬,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神志。
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我要讓他體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瘋狂,就像當年秦軍鐵蹄下的邯鄲百姓一樣。
但權力如同飲鴆止渴,越獲得越饑渴。我開始懷疑所有人,包括胡亥。
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起義的消息傳來時,胡亥說不過是些"群盜",派章邯去平叛就行了。可我看著奏報上"張楚"的國號,心里清楚,秦朝的氣數快盡了。
章邯倒是能打,連敗陳勝、項梁,可胡亥聽信讒言,幾次三番催他速戰速決。我知道這是那些宗室想趁機奪權,可我沒點破,章邯打贏了,功高震主;打輸了,正好治他的罪。左右都是我得利。
果然,章邯在巨鹿被項羽打敗,派人回來請罪。我扣下他的使者,對胡亥說章邯擁兵自重,想謀反。
胡亥氣得把奏報摔在地上,下令削去章邯的爵位。沒過多久,就傳來章邯投降項羽的消息。
公元前207年,關東六國紛紛復國,劉邦的軍隊已經逼近武關。朝堂上一片混亂,胡亥終于慌了,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騙了他。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覺得可笑,這天下本就是他偷來的,如今還回去,又有什么可怨的?
我還知道秦朝的末日到了,而我的復仇也即將完成。
可我表面上卻不急不緩的說:"陛下勿憂,臣有一計可退敵兵。"
我所謂的"計策",是咔嚓了胡亥。我派弟弟趙成與女婿閻樂率兵入宮,逼迫胡亥自殺。
當這個昏庸的皇帝終于明白自己一直信任的"亞父"才是真正的敵人時,已經太遲了。
"趙高!"胡亥臨死前絕望地質問我,"朕待你不薄,為何要如此?"
我俯視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卻像喪家之犬一樣蜷縮在地上。三十七年前的邯鄲血夜在我腦海中閃現,我父母慘死的畫面清晰如昨。
"陛下可曾聽說過邯鄲?"我輕聲問道,"三十七年前,秦軍攻破邯鄲時,有一個十歲的男孩失去了父母和姐姐。那個男孩就是我。"
胡亥的眼睛瞪大了,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你是為了復仇?"
我沒有回答,只是示意閻樂動手。當胡亥的鮮血濺在咸陽宮的地板上時,我感到一種奇異的空虛。三十七年的謀劃,終于在這一刻完成了。
我本想自己坐上那自尊之位,可底下的大臣只是低著頭,卻不肯跪倒匍匐在我的面前,這一刻我的內心很涼。因為我知道我的末日也即將來臨。
我謙卑的擁立子嬰為秦王,但他不像胡亥那樣容易操控。這個年輕人看我的眼神總是充滿警惕,我感到不安。子嬰繼位那天,我為了討好他。特意換上了最隆重的朝服。
"丞相,叛軍已至霸上,該如何是好?"子嬰問我。
我建議他出城投降,實則打算將他獻給起義軍以保全自己。但子嬰比我想象的聰明。他假稱染病,誘我入宮探視。
當我走進寢殿時,立刻察覺不對,太安靜了。突然,屏風后沖出數名武士,刀劍齊下。我踉蹌后退,腹部已中一劍。
"為什么?"我跪在地上,鮮血從指縫間涌出。
子嬰俯視著我,眼中是我熟悉的仇恨:"為你害死的無數忠良,為被你禍亂的大秦江山。"
我笑了,血沫從嘴角溢出:"你以為...秦朝滅亡是我的錯?不...是嬴政的暴政...是你們自己..."
劇痛中,我恍惚看見母親向我伸出手。十二歲那年的雪。母親把最后一塊麥餅塞給我,說:"活下去,看這世道會不會好。"
如今我要死了,這世道還是老樣子,用骨頭鋪路,用鮮血寫字。咸陽宮的大火燒起來了,火光里,我仿佛看見無數個像我一樣的人,在宮墻下撿著被丟棄的竹簡,眼里燃著和我當年一樣的火。
這一生,我報仇雪恨,權傾天下,卻從未真正快樂過。仇恨如毒酒,我飲鴆止渴,最終毒發身亡。
他們說我是亂臣賊子,說我禍國殃民。可誰又知道,我不過是想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嘗嘗骨頭被踩碎的滋味。
這天下,從來就不是某個人的天下,是所有活過、掙扎過、恨過的人的天下。
意識消散前,我忽然想起年少時在宮中偶遇的一位老宦官的話:"仇恨是把雙刃劍,傷人也傷己。"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火舌舔上我的衣角時,我忽然笑了。這亂世棋局,我執了一輩子的子,終究還是成了別人的棄子。也好,也好......
據說后世呂星垣還寫詩贊過我,一起來看一下:
趙高趙國諸王孫,求為秦賊肢體殘。
趙高名在列仙傳,何得仙家濫其選。
索引戔言頗辯冤,鹿馬計勝長平戰。
日中白虹匿無跡,王孫本是邯鄲客。
頗死牧廢無英雄,山河西吞惜無策。
顛覆咸陽志已酬,組糸子嬰維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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