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這個地方,有時候,人不是被夏天的太陽曬蔫的,是被辦公室的空調風吹蔫的。
那風不冷不熱,常年恒溫23度,吹久了,骨頭縫里都透著一股子無精打采的涼氣。
尤其是在我們這種所謂的“大廠”里,這股風,還經常夾帶著點別的味道。
比如,我們總監老楊辦公室里,常年飄出的、若有若無的武夷山大紅袍的茶香。
我叫馬林,來北京第六年,職位是“高級技術經理”。
說白了,就是個帶著小團隊干活、上面有領導、下面有兄弟、自己夾在中間兩頭受氣的“技術工頭”。
我剛進公司的時候,就是老楊把我招進來的。
那時候他還是部門經理,挺著個不大不小的啤酒肚,說話慢悠悠,喜歡盤手里的核桃,見誰都笑呵呵的。
他是地道的老北京,一口京片子,談工作前,總喜歡先跟你聊聊最近的天氣,或者哪家館子的鹵煮又地道了。
他說,小馬,好好干,咱們這兒,不虧待實在人。
我信了。我一個從西北小城考到北京、除了會寫幾行代碼外一無所有的愣頭青,碰上這么個“體恤下屬”的領導,感覺自己是上輩子積了德。
于是我拼命干。加班最晚的是我,項目最難啃的我上,別人甩過來的鍋我默不作聲地背。三年時間,我從一個普通工程師,坐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手下管著七八個人,在國貿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是有了自己一方小小的、擺著綠蘿和代碼書的格子間。
我天真地以為,這就是老楊說的“不虧待實在人”。
直到趙婧的到來,我才知道,老楊那句話后面,可能還有半句沒說出口:前提是,你得是他的人。
趙婧,英文名Cynthia,是總部“空降”來我們事業部的新任副總。她跟老楊,是完全不同星球的生物。
她三十五六歲,永遠是一身剪裁得體的職業套裝,踩著能當武器用的高跟鞋,走路帶風。她不喝茶,只喝黑咖啡,辦公室里那臺全自動咖啡機,一天到晚“嗡嗡”作響,像是在對老楊辦公室的茶香進行無聲的挑釁。
她說話語速極快,中英文夾雜,張嘴閉嘴就是“賦能”、“抓手”、“底層邏輯”、“對齊顆粒度”。她開會從不聊天氣,直奔主題,誰的PPT上數據有問題,她能當著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來,懟得你啞口無言。
我們這些技術出身的“直男”,在她面前,就像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撥鼠。
趙婧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我們部門這潭看似平靜的死水里。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風向要變了。
老楊還是那樣,每天樂呵呵地泡著他的大紅袍。但他找我聊天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小馬,最近團隊怎么樣?大家伙兒情緒還穩定吧?”他會把一杯泡好的茶推到我面前,茶湯澄黃,香氣撲鼻。
我知道,他問的不是技術,也不是項目進度。
我只能含糊應著:“都挺好的,楊總。大家干勁兒都挺足。”
“嗯,那就好。”他點點頭,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意有所指地說,“國貿這地方,樓蓋得是越來越高,風也越來越大。咱們啊,得站穩了,別被風吹跑了。”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湯滾燙,從喉嚨一直暖到胃里。
在北京這個地方,有時候喝的不是茶,是人情,是站隊。我心里明白,但我還抱著一絲幻想,我想當個純粹的技術人,不想卷入這些是非里。
事實證明,職場里,純粹,是一種最奢侈的愚蠢。
第一個被“祭天”的,是我們組的小麗。
小麗是個挺單純的姑娘,名校碩士,技術能力很強,就是有點“一根筋”。趙婧來了之后,推行新的項目管理流程,要求所有需求都必須在線上系統里提“工單”,有明確的負責人和截止日期。
老楊手下的一個老銷售,習慣了以前的“口頭協議”,一個電話打過來,就讓小麗幫忙改個數據。小麗沒多想,覺得是老同事,就幫了。
結果,這個數據改動,影響了趙婧正在盯的一個核心KPI。
周會上,趙婧直接把問題拋了出來,點名要技術部給解釋。
老楊當時臉色就不太好,他看了一眼我。我硬著頭皮站起來,說可能是數據同步有延遲,我們會盡快排查。我想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但趙婧不買賬。她盯著屏幕上的數據,冷冷地說:“這不是延遲,這是人為修改。我要知道,是誰,在什么時間,基于什么需求,做的這個操作。”
她這是在要“人頭”了。
那個老銷售坐在角落里,頭埋得低低的,屁都不敢放一個。
老楊清了清嗓子,剛想打個圓場,小麗自己站起來了。
她說:“趙總,是我改的。是銷售部的王哥讓我幫忙……”
她話還沒說完,趙婧就打斷了她:“王哥?他給你提工單了嗎?需求文檔在哪兒?郵件記錄有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小麗臉色慘白。
“沒……沒有。他就是打了電話……”
“打電話?”趙婧笑了,那笑里帶著冰碴子,“所以,在座的各位,我們的工作流程,就是個擺設,對嗎?一個電話,就能凌駕于制度之上?”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老楊的臉,徹底黑了。他知道,趙婧這一招“敲山震虎”,敲的就是他這座“山”。她要廢掉的,是老楊時代那種靠“人情”和“關系”辦事的潛規則。
那次會后,小麗雖然沒被開除,但被調離了核心項目組,去做一些邊緣的、打雜的工作。她受不了這種冷暴力,一個月后,自己提了離職。
她走的那天,我去送她。她眼睛紅紅的,對我說:“馬哥,我就是覺得,大家都是同事,幫個忙沒什么。我沒想到會這樣。”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我只能說,祝你前程似錦。
看著她拖著箱子消失在寫字樓的人潮里,我心里一陣發冷。我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一場普通的變革,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而我們這些夾在中間的人,就是戰爭里最先倒下的炮灰。
從那天起,我開始留心了。我學著老油條劉哥的樣子,工作郵件,凡是涉及跨部門的,必定抄送雙方領導;開會時,不第一個發言,也絕不最后一個表態;別人私下里抱怨,我只帶耳朵不帶嘴。
劉哥是我們公司的“活化石”,在這棟樓里待了十幾年,經歷過好幾任領導更迭,依然屹立不倒。他總說,在職場,做得好不好是其次,活得久不久,才是真本事。
有一次,我和他在樓下抽煙,他吐出一口煙圈,瞇著眼對我說:“小馬,你知道這樓里,最厲害的是什么嗎?”
我說是技術?
他搖搖頭:“是電梯。”
“電梯?”
“對。電梯能把你送到高層,也能讓你一直停在原地。你得知道,什么時候該進,什么時候該等。更重要的是,你得看清楚,跟你乘同一部電梯的,是誰。”
我好像有點懂了。
趙婧的“電梯”,正在飛速上升。她從別的公司挖來好幾個她以前的舊部,安插在關鍵崗位上。她推行的“數據化管理”,讓公司的業績報表變得非常“好看”。雖然我們這些一線干活的,累得像狗一樣,但高層領導喜歡啊。
相比之下,老楊的“電梯”,就有點后勁不足了。他手下的老人,要么安于現狀,要么能力跟不上,好幾個項目都出了不大不小的問題。
我被夾在中間,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趙婧開始頻繁地找我。她會拿著一份數據報表,直接走到我的工位,問我:“Martin(她從不叫我小馬),這個用戶流失率,你們技術上有什么好的解決方案嗎?我需要你三天之內,給我一個具體的proposal。”
她很聰明,她不跟我談權力,不談站隊,她只跟我談技術,談產品。這是我的專業,我沒法拒絕。我只能帶著團隊,熬夜加班,給她做方案。
而我每給趙婧做一份方案,老楊辦公室的茶香,似乎就更濃郁一分。
他會把我叫過去,關上門,給我泡上最好的金駿眉。他不再聊天氣,而是開始回憶往昔。
“小馬啊,我記得你剛來那會兒,還是個毛頭小子。有一次為了個bug,在公司睡了兩天。那時候多純粹啊。”他嘆了口氣,“現在的人,心都野了,總想著走捷徑,忘了咱們做技術的,根本是啥了。”
我端著茶杯,手心直冒汗。我聽得出來,他是在敲打我。他在提醒我,是誰把你帶進來的,別忘了本。
我能說什么?我只能點頭,說:“楊總,您放心,我懂。”
可我懂什么?我兩邊都不想得罪,結果就是兩邊都得罪了。趙婧覺得我“執行力”不夠,有“路徑依賴”;老楊覺得我“胳膊肘往外拐”,是個“白眼狼”。
那段時間,我整個人都繃著一根弦,晚上睡不著,頭發大把大把地掉。我看著鏡子里自己日漸后退的發際線和深刻的法令紋,感覺自己在這場無聲的戰爭里,迅速地蒼老下去。
真正的決戰,在一個叫“北極星”的項目上,爆發了。
“北極星”是公司今年的S級項目,是老楊一手爭取來的。這個項目如果做成了,他就能穩住自己的地位,甚至更上一層樓。如果搞砸了,那他這輩子的職業生涯,可能就到頭了。
我是這個項目的技術總負責人。我身上的壓力,比天還大。
項目從一開始,就不順利。趙婧那邊,以“資源優化”為名,把我們項目組最有經驗的兩個前端工程師,調去了她的新項目。老楊去跟她理論,她就一句話:“公司資源要以戰略優先級為導引,我的項目,是直接對CEO負責的。”
老楊氣得回來,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摔了一個茶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失態。
人手不夠,我們只能加倍地干。那兩個月,我平均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吃住幾乎都在公司。整個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綿,一捏,就能擠出紅牛和咖啡的混合液體。
但怕什么來什么。就在項目即將上線的節骨眼上,出了個天大的bug。
一個核心的交易模塊,在壓力測試下,出現了嚴重的性能問題,服務器直接崩了。
這個模塊,是我親自寫的。
我看到測試報告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手腳冰涼。我反復檢查代碼,邏輯沒有問題。那問題出在哪兒?
我帶著團隊,排查了整整兩天兩夜,最后,在一個非常隱蔽的第三方接口上,找到了原因。那個接口的提供方,是趙婧之前主導簽下來的一個新供應商。他們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修改了接口的調用頻率限制。
我拿著證據,去找老楊。
老楊坐在他的椅子上,聽完我的匯報,沒有說話,只是把手里的核桃,盤得“咯咯”作響。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他說:“小馬,這事兒,你打算怎么辦?”
我當時熱血上涌,我說:“楊總,我去跟趙婧對質!這是他們的責任,必須讓他們給個說法,并且立刻解決!”
老楊看著我,眼神很復雜,有欣慰,有同情,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悲哀。
他說:“沒用的。你去,她會說這是技術對接文檔沒寫清楚,是你們的失職。她會把鍋,甩得干干凈凈。最后,板子還是會打在我們自己身上。”
“那怎么辦?項目馬上就要上線了!”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老楊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燈火輝煌的北京城。
他說:“小馬,你信不信我?”
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他說,“你現在,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對外就說,是你自己的代碼出了bug,你正在全力修復。需要多久,能修復?”
我腦子飛速地轉著,我說:“如果繞開那個接口,重寫一套邏輯,至少需要一個星期。”
“不行,太久了。”老楊斷然道,“三天。我只能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你必須把問題解決掉。”
“三天?這不可能!”我失聲道。
“這是命令。”老楊轉過身,死死地盯著我,“小馬,我知道這委屈你了。但現在,我們是在打仗。打仗,就得有犧牲。你先扛下來,后面的事,我來辦。”
我看著他,感覺自己像被判了死刑。讓我一個人,扛下這么大一個黑鍋?一旦項目延期,或者上線后出問題,我就是那個唯一的責任人。我的職業生涯,就徹底毀了。
可是,我能拒絕嗎?我看著老楊那張憔悴卻不容置疑的臉,我知道,我沒得選。
從他辦公室出來,我感覺天旋地轉。
劉哥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冒了出來,遞給我一支煙。
他說:“想不通?”
我沒說話,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嗆得直咳嗽。
“有時候,當面鑼、對面鼓地干,是最低級的斗爭方式。”劉哥說,“殺人,要用軟刀子。老楊這把刀,就看你怎么用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我把自己關在會議室里,對著白板,畫了整整一夜的架構圖。
我沒有按老楊說的,去“扛鍋”。我也沒按自己想的,去“對質”。
我選擇了第三條路。
我把那個第三方接口的問題,寫成了一份極其詳細、極其客觀的技術分析報告。報告里,沒有一個字的指責,沒有一句抱怨,通篇都是數據、日志、代碼片段。我分析了問題的根源,評估了三種解決方案的利弊、風險和所需資源,并且附上了完整的測試記錄。
然后,我寫了一封郵件。
這封郵件的收件人,是老楊和趙婧。
抄送人,是CEO、CTO,以及所有相關的部門負責人。
郵件的標題是:《關于“北極星”項目核心交易模塊性能瓶頸的緊急報告及解決方案》。
在郵件的最后,我寫道:
“鑒于問題的緊急性和重要性,以及解決方案需要多部門協同配合,我懇請楊總和趙總,能盡快召集一個專題會議,由我們共同決策,選擇最優方案,以確保‘北極星’項目能夠按時、高質量地交付。我的團隊,將7x24小時待命,全力以赴。”
我點擊發送的那一刻,手心全是汗。
我知道,我這么做,等于把那顆“炸彈”,扔到了桌子中央。我把皮球,踢回給了老楊和趙婧。我沒有站任何一方的隊,我站的是“項目”,是“公司利益”。
這是職場上的“政治正確”,誰也挑不出錯。
但我也知道,我把他們兩個,都得罪了。老楊會覺得我沒有按他的指示“犧牲”,趙婧會恨我把她供應商的問題,捅到了CEO那里。
我是在賭。賭他們兩個人,在CEO面前,誰都不敢表現出絲毫的個人恩怨和推諉扯皮。
郵件發出去不到十分鐘,我的手機就響了。是趙婧。
她的聲音,第一次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而是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Martin,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平靜地說:“趙總,我沒什么意思。我只是一個技術負責人,我的職責,是發現問題,并推動解決問題。現在問題擺在這里,我需要領導們的支持和決策。”
“你……”她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她冷冷地說,“我知道了。”
半小時后,CEO的秘書發來郵件,通知所有相關人員,一小時后,在頂樓大會議室開會。
那是我職業生涯里,最漫長的一個小時。
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CEO坐在主位,面沉似水。
我作為匯報人,站在投影儀前,把那份技術報告,一頁一頁地講了一遍。我全程沒有看老楊,也沒有看趙婧,我的目光,始終落在CEO的臉上。
講完后,CEO沒有說話,他看了一眼老楊,又看了一眼趙婧。
“你們兩位,有什么看法?”
老楊先開口了。他清了清嗓子,說:“CEO,這件事情,我們技術部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小馬作為技術負責人,沒能提前發現風險,是我們的失職。我們已經有了初步的解決方案,保證在三天內……”
他想把責任,先攬下來一部分。這是他的老道之處。
但他話沒說完,趙婧就接了過去。
“楊總,我覺得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她轉向CEO,“問題的根源,報告里已經寫得很清楚。我認為,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我建議,立刻啟動B方案,由技術部和供應商組成聯合攻關小組,我親自來盯這個事。同時,法務部應該介入,根據合同條款,追究供應商的違約責任。”
她這一招,叫“以退為進”,把個人恩怨包裝成了公司利益。而且,她主動請纓“親自來盯”,姿態做得十足。
CEO聽完,點了點頭。
最后,他看向我,問:“小馬,你作為一線負責人,你覺得,哪個方案更可行?”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說:“CEO,從技術角度看,A方案最穩妥,但耗時較長;B方案速度快,但需要供應商全力配合,存在不確定性。但是,我認為,我們或許可以有一個C方案。”
“哦?”CEO來了興趣。
我說:“我們可以把兩個方案結合。一方面,啟動B方案,由趙總牽頭,和供應商緊急溝通,這是治標。另一方面,我的團隊,同步啟動A方案的開發,作為備用和長遠優化的手段,這是治本。雙線并行,確保萬無一失。”
我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當然,這需要公司在資源上,給予我們最大的支持。”
我說完,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我這個方案,看似“和稀泥”,但實際上,把所有人的利益,都巧妙地捆綁在了一起。
它給了老楊面子,因為核心開發還是在他管轄的技術部;它給了趙婧臺階,讓她能去“敲打”供應商,并主導一部分工作;最重要的是,它給了CEO一個他最想要的答案:風險可控,結果可期。
CEO看著我,第一次,露出了贊許的目光。
他說:“好。就按小馬說的辦。”
那場仗,最終以一種誰也沒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北極星”項目,有驚無險地按時上線了。慶功宴上,老楊和趙婧,破天荒地坐在一張桌子上,甚至還互相敬了一杯酒。
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很復雜。
我知道,從那天起,我在他們眼里,不再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小馬”,而是一個需要被正視的、獨立的“馬經理”了。
不久之后,公司架構調整。老楊被“明升暗降”,調去一個新成立的研究院當院長,養老去了。走之前,他把我叫到辦公室,給我泡了最后一壺大紅袍。
他說:“小馬,你比我想的,要聰明。這碗茶,你算是喝明白了。”
趙婧順理成章地,接管了整個事業部。她把我提拔成了技術總監,薪水翻了一番。
在任命郵件發出來的那天下午,她把我叫到辦公室,親自給我磨了一杯手沖咖啡。
她說:“Martin,好好干。未來,是我們的。”
我端著那杯散發著果酸味的咖啡,看著窗外北京城的黃昏,突然覺得有點恍惚。
我贏了嗎?好像是。
我活了下來,升了職,加了薪,成了別人眼中“年輕有為”的代表。
可是,我好像也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當初那個相信“只要好好干,就不會被虧待”的愣頭青。我學會了看人說話,學會了權衡利弊,學會了在每一封郵件里,都藏著自己的心機。
我變成了我曾經最不喜歡的,那種“復雜”的大人。
如今,我也坐在了總監辦公室里。我的下屬,也會在進我辦公室前,先揣摩我今天的心情。他們會小心翼翼地,問我:“馬總,這個事兒,您看……”
有時候,我會給他們泡上一杯茶,有時候,會給他們倒一杯咖啡。
我會看著他們年輕而又緊張的臉,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北京的空調風,依然恒溫23度,吹得人四肢百骸都有些倦怠。風里,偶爾會飄來新任總監辦公室的香薰味,或者某個VP鐘愛的雪茄味。
而我,卻總能在這些混雜的味道里,清晰地分辨出,那一縷若有若無的、來自遙遠過去的,武夷山的茶香。
那香味提醒著我,我曾如何在這座巨大的城市里,如履薄冰,又是如何在這場無聲的戰爭中,學會了生存。
這,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
而我們每個人,終將支付這個代價。無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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