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30日大年初二,山西省朔州市懷仁縣街頭。(2018年2月,經批準,撤銷懷仁縣,設立縣級懷仁市)
開門出戶,寒風撲面而來,把人裹作一團。有人說,晉北的冷是冷入骨髓。又是過年,走親探友的人們,更愿意縮在家中,支起一桌麻將,張羅一席酒飯。稀里嘩啦的麻將和頻頻舉起的酒杯,似乎是春節不變的節目。只有孩子們不在乎天氣,街頭巷尾,零零星星的鞭炮聲,再加上不絕于耳的打鬧聲,便是他們送給新年的禮物。
一切都很平靜,一切都不平靜。
下午4時,縣城康樂街的一個小巷子內,一輛黑色桑塔納悄無聲息地停下已有些時間。隔著車窗貼了膜的玻璃,兩雙冷漠的眼睛注視著車外的世界……
一個男孩,蹦蹦跳跳地走來。車內,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男孩名叫聰聰,5歲,他還有一個小哥哥,叫虎虎,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爸爸名叫張魁山,應縣人。在這條街上,一間20平方米左右的鐵皮房,就是張魁山和老婆打拼的天地。平日里,夫婦兩個在此賣些粉條蔬菜維持生計。他們租的住房離此地不遠,也在這條街上。和他們住在一起的是聰聰的舅舅一家。
舅舅家也有一個孩子,比聰聰大一點,名叫亮亮。小兄弟三個經常玩在一塊兒。今天也一樣。鐵皮房內,見大人們都各忙各的,聰聰說:“爸爸,我到舅舅家找哥哥玩去了。”
張魁山正忙,但仍有一聲叮囑:“去吧,別到處亂跑。”
走到舅舅住處,家門上著鎖,聰聰只好往回返。
穿著過年的新衣服,聰聰邊走邊玩。上身黑毛絨夾克,下身咖啡色休閑褲,腳登旅游鞋,一身干凈利落,看上去煞是可愛。
黑色桑塔納車內,兩個人把頭湊在一起,低語幾句。后視鏡里,映出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這是一對孿生兄弟。兩人環顧四周,四下無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個,開門、邁腿——沖到聰聰身旁,一手緊捂嘴巴,另一手攔腰抱起,快步跑回車里。“砰”的一聲,車門一摔;“轟”的一聲,油門一踩,黑色桑塔納疾馳而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聰聰媽媽開始準備晚飯,做的是孩子最愛吃的餃子。邊做邊等,媽媽開始嘀咕,這孩子怎么還不回來?
張魁山說:“急啥?兩個小孩兒不定跑到哪兒放炮去了,一會兒餓了準回來。”
又過了一會兒,虎虎撞門進來。媽媽趕緊問:“聰聰呢?怎么就你一個人?”
虎虎大聲嚷嚷:“不知道啊,我一下午就沒看見他。”
孩子到底哪兒去啦?這下張魁山和老婆慌了手腳,招呼上亮亮爸媽,趕緊出門尋找。走家串戶、挨街換巷,左顧右盼、大呼小叫;聰聰常去玩耍的地方,找;孩子根本沒去過的角落,找;一直找到深夜,嗓子都啞了,腿都跑細了,而孩子就如同蒸發了一樣,絲毫沒有蹤跡。
兒子在哪?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沒有言語,只有焦急。
一個不眠夜。
1月31日(大年初三)
聰聰在哪兒?
在開黑色桑塔納的孿生兄弟手里。開車的叫柳學武,抱人的叫池學斌,家住大同。一隨父姓,一隨母姓,同為41歲。兄弟兩人曾經合伙經營過汽車配件公司,生意還不錯。后分開單干,柳學武不懂經營,最終把店鋪也承包了出去;而池學斌的情況也不盡人意。兄弟兩個后來還開過藥店、賣過沙棘汁,但都是經營不善,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的日子,已經過了兩年。
都有妻兒,手頭緊張,總得找個門路賺錢。2005年12月,他們在內蒙古,先是通過一個假證販子,做了假身份證,辦了10張工商銀行的e時代卡,然后又買了一個手機號。二人一合計,現在利用手機短信騙錢快;后來又一打聽,一個手機短信群發機就得一萬多元,買不起。怎么辦?兄弟倆決定鋌而走險,瞅準時機,實施綁架。
時間選在過年這幾天,因為柳學武承包出去的汽配公司沒人,正好藏匿人質。作案地點選在懷仁縣,因為距離大同不遠,而且比較富裕。在懷仁縣城遛了一圈,兄弟兩個把目標鎖定在康樂街,因為他們認為這條街上都是兩層小樓,有錢人一定不少。
把聰聰綁上車,二人急忙驅車返回大同。把孩子藏在汽配公司的二樓上,為了防止孩子叫喊、逃脫,就用膠帶紙把聰聰的腿、手、嘴、眼全部粘住捆綁。還不放心,又用毛毯把窗戶堵得嚴絲合縫。到了晚上,在“娃哈哈”中放了安眠藥,給聰聰喂服。
1月31日上午,柳學武、池學斌二人套問聰聰,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家里電話是多少?幾經哄騙,沒有收獲。豈能白忙一場?二人商量,家長沒了孩子,一定心急如焚;下午再到懷仁轉轉,看看有無動靜。
怎能沒有動靜!
天還沒亮,張魁山夫婦就爬了起來。怎么辦?他們想到了張貼“尋人啟事”。刻不容緩,說干就干。一上午,夫婦兩個在縣城各處貼出了幾十張尋人啟事,希望借此找回兒子。
下午,柳、池兄弟再來懷仁。在迎賓西街的加油站附近,一張尋人啟事讓他倆如獲至寶,池學斌把上面的手機號碼記下。隨后趕回大同,打車直奔內蒙古豐鎮。狡猾的兄弟倆早有打算。因為,兩個月前買的手機卡,就是豐鎮的號碼。萬一孩子父母報案,即使警方發現,那也能將他們往豐鎮方向引。
到了豐鎮,攢了兩個多月的手機號終于派上了用場。17時19分,按照記錄下的號碼,孿生兄弟發出了第一條信息。
“不能和我通話,只能短信聯系。你的孩子在我們手上,準備二十萬贖人。不定(允)許報案,府(否)則撕票。”
晴天霹靂,張魁山夫婦魂不附體。原來,兒子落到了綁匪手里。聰聰在哪里?現在怎樣了?綁匪有多少?他們想怎樣?
緊接著,綁匪用短信把十個卡號發了過來。并說“將20萬平均匯到10張卡上,明天下午3點前歸(匯)到,否則后果自負”。看到信息后,張魁山的心揪成了一疙瘩。兒子,我的兒子!兒子真在他們手上嗎?顧不得怕了,趕忙發短信,“你們得先讓我相信兒子在你們那里。”
五個小時過去了,對方沒有回音。翻來覆去地看著手機,也許不是真的,張魁山夫婦心想。
22時43分,短信又如魔鬼般襲來:“明天我會讓你相信的,你準備好錢。”
回信,又沒了反應。
一個揪心夜。
2月1日(大年初四)。
還有比這更長更難挨的夜晚嗎?恐懼、煎熬、緊張、擔憂、不可名狀、無以復加……張魁山夫婦一夜無眠。
表走得真慢,天亮得真晚。等啊等,全家人守著一部手機,對于它的響動,既盼又怕;只有它能帶來兒子的消息,只有它能讓全家人掉入災難深淵。等到11時,綁匪還是沒有消息。手機在張魁山手心里,快被攥出水來了。怎么辦?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11時20分,懷仁縣公安局刑警大隊。
“救救我的孩子!”張魁山夫婦焦灼不安、語無倫次地匯報了兩天來發生的一切。警情就是命令,隊長解海文火速向上級領導匯報情況。朔州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賀旭峰局長發出指示,成立專案組。成員由市局刑偵支隊與縣局刑警大隊聯合組成,共30多人。此時,懷仁縣檢察院也及時介入。
12時剛過,張魁山接到短信。
“你孩子的鞋在倒閉的二機加油站門外大石頭后面。”看來,柳學武、池學斌二人又一次來過懷仁。
二機加油站,就在大運二級路旁。趕到一看,果然是聰聰穿的那雙旅游鞋。聰聰,張魁山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吐出來。緊緊抱著孩子的鞋,就像把孩子抱在懷里,張魁山的眼淚嘩嘩地流。
與綁匪打交道不能著急,辦案經驗豐富的公安干警深諳此道。郝全宏,精明強干、心思縝密,立即與暗處的兄弟綁匪開始周旋,要求與孩子通話,得知孩子人身安全。
綁匪又來短信:“為了我們的安全起見,不能通話;只要你下午匯錢,我們明天放人。”
20萬,張魁山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錢。做小本買賣,哪能拿得出來?
公安交涉:“盡力找,但只找到一萬元。”
綁匪說:“你是不是和我開玩笑?你是不是不想讓你兒子回家了?”
警方表示:“家里就是一個賣菜的,不信你問孩子,實在沒有那么多錢,能否少要一點,也好去湊。”
短信來往,又費周折。
綁匪表態:“想讓孩子回家,最少得拿十五萬元。”
綁匪口氣蠻橫,不容商量;張魁山雖然沒錢,但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警方又說:“家里確實沒錢,請再多給些時間,多方去湊。”
綁匪回復:“告訴我你湊足15萬要多少時間,我們都希望這件事盡快了結,拿到錢后放孩子。”
警方提出:“錢盡量想辦法,但必須保證孩子安全。”
綁匪表示:“可以,我們社會上混的人講的就是信用。”
通過短信進行手機定位,綁匪就在大同。
下午4時多,專案組決定兵分兩路,一留懷仁,一進大同。張魁山當然得跟上,老婆留下,找親戚借錢。張魁山已經對各家親戚下了任務:每家一萬。
晚上,繼續周旋。
22時前后,綁匪又來兩條信息。“你準備出多少錢?”“你說你最多出多少錢?”
看來綁匪有點兒沉不住氣了。
那孩子?張魁山懸著的心又被往上拎了拎。
2月2日(大年初五)
確實沉不住氣了。
2月2日是農歷正月初五,而第二天各個商家年后就要開始正常營業,藏匿孩子的汽配公司也要開張。孩子怎么處置?這天上午一起床,柳學武、池學斌二人就開始商量這個問題。放人還是撕票?因為與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他們擔心如果放了孩子,會對他們不利。最后,二人一致決定:將孩子殺死。
上午,警方提出:“想讓匯款可以,讓我先聽到孩子說話。”
10時,池、柳二人給張魁山發送短信:“如果想聽孩子錄音,趕快說內容。今天下午3時前必須匯兩萬五到卡上。明天放人,我認倒霉。”
綁匪突降要價,是不是有所動靜,張魁山心里一陣不安。
一上午的焦急等待。
下午3時,電話終于通了。這次通話是這起綁架案中唯一一次通話,電話那頭放的是聰聰的錄音。
“我吃了面包,喝了娃哈哈,跟叔叔在一起四天了。”然后便掛斷。
張魁山簡直就是萬箭穿心。四天了,寶貝兒子的聲音,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也是他最后一次聽到。
隨后打過去,就是關機。
15時28分,綁匪短信又來:“今天下午必須存錢,否則這個生意我們不做了。”過了一陣,又發過來5張銀行卡號,要求把25000元分別打到這些卡上。
專案組決定,按對方要求,匯出25000元,先把對方穩住。
家人在縣城的各個銀行間奔走,豈料節外生枝。春節期間,銀行下午4時就已經下班關門。拎著一袋子錢,卻寄不出去。張魁山都快絕望了。只好又和綁匪聯系,明天上午一定把錢匯到。
張魁山到處找地方匯錢,這兩兄弟也沒閑著。在讓張魁山聽完錄音后,二人隨即開車出去選擇掩埋聰聰的地方。在路上,柳學武買了一把鐵鍬。最終,二人來到安家小村,選中了村東北變電站附近的一塊空地,并把坑挖好。之后,又返回藏匿孩子的汽配公司。
晚上,池、柳兄弟又哄著聰聰把含有安眠藥的娃哈哈喝下,然后又把孩子塞到車里。車外寒風凜冽,而聰聰一直處于昏迷狀態,沒有知覺。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開始5歲的年華就要結束;他不知道,媽媽還在家里等著他回去吃餃子;他不知道,他的哥哥虎虎還等著他回去一起玩耍;他不知道……車停到事先挖好坑的地方。然后,滅絕人性、喪盡天良的一幕開始上演。
池學斌先用手朝聰聰脖子掐了一陣后,看看沒了反應,就將孩子放到坑內,揮鍬埋掉。事后法醫鑒定,在埋的時候,孩子只是背過氣去,但還活著。殘忍的歹徒,是將孩子活埋的。
夜色茫茫,風聲嗚嗚。黑魆魆的夜,并不會將這慘絕人寰的一刻淹沒。遠處明明滅滅的燈火,能照亮聰聰回家的路嗎?
爸爸媽媽,還在家中等著……
2月3日上午9時,“趕快匯款,晚上放人。”柳學武、池學斌二人還在催款。
哪還敢拖延,一上午馬不停蹄,張魁山把25000元匯到了對方賬上。
“錢你到底匯不匯,下午3點前若不匯,你就不要匯了,結果你知道,這是你最后的機會。”12時多,綁匪仍在虛張聲勢。
張魁山馬上回復,錢已寄出,請立刻放人。
過了一個多小時,綁匪又來短信:“謝謝。拿到錢后,我馬上通知你。”
下午,池學斌打車去北京。路過張家口時,他開始取錢。穿著黃大衣,戴上棉帽子,套個脖套,再弄副黑框子平鏡,池學斌把自己打扮得古里古怪。在兩臺自動取款機上,每次取1000元,一直從18時到21時,池學斌共取得現金24500元。
通過對工行的銀行卡進行監測,知道綁匪現在張家口,專案組立即派民警趕赴張家口。
池學斌只是虛晃一槍。到北京后,又緊急換車趕往石家莊。因為,他的妻子回了娘家。4日凌晨,池學斌到達石家莊。
在此期間,池學斌與在大同的柳學武通了一次電話,說了取錢數目。
再次通過偵查,專案組得知綁匪已經分開。
在石家莊,池學斌又出花樣,又給張魁山發出兩條短信。
“你這人挺狡猾的,我大哥挺生氣。命令你再匯兩萬五,肯定放人。孩子你放心,誰都有孩子,我能理(理)解你。放心,只要好好配合,他毫發無損。”
“你別生氣,我們拿不到五萬,讓人笑話。再匯兩萬五,肯定放人。你匯完后,趕緊通知我們,我們把孩子給你送回懷仁。”
再聯系,便是石沉大海。
通過幾天來的調查走訪,細致入微的偵查,得知綁匪正在石家莊。專案組緊急分析,這兩天來,綁匪短信開始減少,必須迅速開始行動。立即決定,派出一隊精干力量,遠赴石家莊,和當地警方聯手緝拿綁匪。
5日上午10時,專案組利用先進的技偵手段,把目標鎖定在大同、石家莊兩地。當下決定,兩地同時抓人。三下五除二,正在石家莊岳父家中安坐的池學斌被捕歸案。
一個小時后,正在大同父母家中吃早飯的柳學武被捕歸案。
2月6日,對犯罪嫌疑人進行突審。
2月7日進行尸解,下葬。看到兒子的尸體,張魁山夫婦哭天搶地,撕心裂肺。
3月3日,柳學武、池學斌兩名犯罪嫌疑人的案件,被懷仁縣人民檢察院以最快的速度當天受理,當天依法批準逮捕。不久后,兩人被判處死刑。
雖然公安機關盡了最大的努力,但喪心病狂的綁匪既敲詐錢財,又殺害人質,喪盡天良!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善良的人們,警惕啊!
(因可理解原因,文中受害人及受害人家屬均為化名,因涉及刑偵機密,偵破手段不加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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