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結婚的第二年,我大姐一家從城里搬回了我們村。
我們老家在四川,是個山清水秀但交通不便的地方。
我算是村里頭一批抓住機會的人,沒像其他人一樣一窩蜂往城里擠,反倒瞅準了農產品這條路,承包了村里幾十畝山地,種上了櫻桃和獼猴桃。
那時候,村里人還覺得在土里刨食沒出息,都覺著能在城里有份工作,哪怕是進廠擰螺絲,也比當個果農體面。
在他們眼里,我大姐和姐夫,就是正兒八經的“城里人”。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
我偶爾去城里送貨,看著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心里也犯嘀咕,是不是自己的選擇太土了點?
可城里的大姐他們呢,卻羨慕我這兒的清靜自在,羨慕我有個帶院子的二層小樓,推開窗就是滿眼綠色,空氣里都是果香味兒,說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對于我能靠著種地在村里蓋起新房,我大姐他們一開始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而我大姐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
她和姐夫讀書都不多,在城里也就是干些零工,沒個穩定的依靠。
我爹媽為她操碎了心,總念叨著:“你大姐一個女人家,在外面漂著,能有個啥好前途?”
后來聽說姐夫跟著一個遠房親戚干起了裝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錢沒掙到幾個,倒是學會了喝酒吹牛。
我爹急得不行,總托人給她捎話,讓她學個實在的手藝,哪怕是去早市上賣個小吃,也比這么飄著強。
大姐也折騰過幾次。
聽人說開奶茶店賺錢,就風風火火地盤了個小門臉,結果設備和加盟費投進去不少錢,不到半年,周圍連著開了三四家,她的店就黃了。
那一次,家里的積蓄花了個精光,我爹媽心疼大女兒,把自己的養老錢都掏了出來,又挨家挨戶地去跟親戚們借,把老臉都丟盡了,村里人還以為我姐要在城里干多大的買賣。
最后,那湊出來的七萬塊錢,就這么打了水漂。
她和姐夫沒臉回家,瞞著家里人,把店里剩下的東西一賣,又跟著別人南下去了電子廠。
可憐我爹媽,隔三差五還打電話問她生意怎么樣,她總是含含糊糊地說“還行,挺好的”。
這事兒我心里跟明鏡似的。
我真怕他們倆在外面瞎折騰,把最后那點底兒也給敗光了,那我爹媽這輩子都緩不過勁兒來。
08年那會兒,我們村里人均年收入也就幾千塊,七萬塊錢,那可是能壓垮一個農村家庭的巨款。
思來想去,我給大姐打了個電話,勸她:“姐,你們倆要不還是回來吧!在外面打工也不是長久之計,家里的老宅子不是還空著嘛,我出點錢給你們重新拾掇拾掇,院子也能種點菜,我這果園忙的時候,你們過來幫幫忙,我給你們開工錢,總比在外面強。”
興許是在外面真的累了,大姐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最后帶著哭腔說了句:“行,那我們過陣子就回去,給你和咱爹咱媽添麻煩了。”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心思全撲在了修整老宅上。
我自個兒掏錢,請村里的施工隊,把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遍,墻刷白了,窗戶換成了新的鋁合金,院子也重新用水泥抹平了。
我們家的新房就在老宅子前面,隔著一條五米寬的村道,我站在二樓陽臺,喊一嗓子,大姐在院里就能聽得真真切切。
我當時心里美滋滋的,想著這下好了,姐弟倆住得這么近,往后有個照應,多親熱啊!
為了這事,我前前后后花了兩萬多,心里卻覺得值。
大姐和姐夫回來那天,看到修葺一新的老宅,激動得眼圈都紅了。
我爹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拉著我的手,把心都操碎了的老父親,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那種全然信賴和托付的眼神,他拍著我的肩膀,鄭重地對我說:“你大姐兩口子在外面吃了苦,現在總算回家了,你是當弟弟的,有本事,往后可得多拉扯著他們點,別讓村里人看扁了!”
天下父母的心,都是盼著兒女能相互扶持,和和美美啊!
就為了我爹當年的這句話,這一“拉扯”,就是十幾年。
起初,姐夫在我果園里幫忙,大姐就在家收拾家務,種種菜。
他們家的女兒,也就是我外甥女,跟我兒子是同一年生的。
姐夫這人干活不踏實,干了不到一年,就嫌累,自個兒跑去鎮上找了個給工廠看大門的清閑活兒,三天兩頭不回家。
這么一來,教養外甥女的擔子,無形中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媳婦是個本分人,總說:“姐既然回來了,就是一家人,孩子在一塊兒玩,多雙筷子的事兒。”
于是,外甥女幾乎成了我們家的“常住人口”,每天放學就往我們家跑,跟著我兒子一起寫作業,在我家吃飯。
這一管,就是十幾年,有時候想想,我都佩服我媳婦和我自己,哪有當舅舅舅媽的,能對姐姐家的孩子好到這個份上。
后來我買了臺新的小貨車跑運輸,我媳婦也考了駕照,兩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外甥女更是成了我家的“二女兒”。
你看,我給我兒子報個周末的繪畫班,外甥女眼巴巴地看著,總不能讓她心里不舒坦吧?
咋辦呢?
一起報唄!
從她們小學開始,我花錢基本上都是雙份,吃的、穿的、用的,只要我兒子有,就絕對少不了我外甥女的。
可即便是做到了這個地步,人心這東西,真是經不住細細地琢磨。
住得太近,摩擦總是難免的。
就說21年吧,我尋思著擴大規模,咬牙貸款買了臺進口的小型拖拉機,花了十幾萬呢,寶貝得不行。
本來這是我果園發展的大事,我自己的投資,天經地義。
但我姐夫知道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跑來跟我說:“我說兄弟,你這拖拉機勁兒大,正好我那幾分菜地也該翻翻了,你啥時候開過去幫我弄弄?順便把我家那邊的荒地也給開了。”
我一聽這話,心里“咯噔”一下,老大不樂意。
那新機器,我自己用都小心翼翼的,他那地里石頭多,萬一碰了磕了,我找誰說理去?
可他是姐夫,話都說出口了,我能說不嗎?
那幾天,他見了我,眼神都帶著點怨氣,好像我多小氣似的。
好吧。
地我還是幫他犁了,小心翼翼地弄了一整天。
這事剛過去沒多久,我姐又提了個要求,說:“你看你姐夫在鎮上看大門,來回騎個電動車,刮風下雨的也不方便,你那輛舊的三輪摩托車不是不用了嗎?要不就給你姐夫開吧?”
這話你讓人怎么接?
我是當弟弟的,總不能說不行吧?
可你要是說給,那以前拉貨的情分、借錢的人情,就都一筆勾銷了。
我媳婦倒是看得開,私下跟我說:“給他吧!省得天天惦記,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就當是花錢買個清靜了。”
于是,我只好笑著說:“姐你說啥話,都是一家人,姐夫想用就直接開走,說啥給不給的。”
就因為這輛沒要一分錢的三輪摩托車,姐夫跟我關系似乎又親近了不少,見面也開始有說有笑了。
為此,我還挺得意,跟我媳婦炫耀:“你看,一輛破三輪,換回了咱一大家子的和睦,值不值?”
值,當時覺得,太值了。
可去年的一場升學風波,到底還是把這十幾年的情分撕得粉碎。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后悔,何苦呢?早知道人心根本喂不熟,當初又何必大包大攬,出錢又出力地養著一群“白眼狼”呢?
我兒子和我外甥女在一個鎮上讀高中,但不是一個班。
兩個孩子的學習,我自然都是一樣上心的。
去年高考,我兒子爭氣,考了562分,穩穩上了省里一所有名的農業大學,而我外甥女,只考了310分。
大姐和姐夫急得團團轉,抓著我問該咋辦,一會兒說要去報昂貴的復讀班,一會兒又說干脆別讀了。
還是我給出的主意,我說,這個分數本科沒指望,就報個好點的大專,學個熱門的電子商務,專門做農產品直播帶貨,以后畢業了我這邊的資源都能給她,肯定餓不著。
幸運的是,外甥女真被一所不錯的職業學院錄取了,學的也是最前沿的新媒體專業。
你看,這事兒辦得多妥帖!
我兒子雖然上了本科,可將來畢業找工作還得擠破頭,外甥女這等于是上學、就業一條龍了。
為此,大姐和姐夫高興得不行,見人就夸:“多虧了俺家孩子他舅,要不是他給出主意,這會兒孩子指不定在哪兒哭呢,我們兩口子啥都不懂,孩子從小到大,都是他舅管的。”
這么一來,十里八鄉的親戚都知道我不僅會種果樹,還擅長給孩子規劃前程了。
去年填報志愿那陣子,姐夫就把他親哥的兒子,也就是他親侄子給領來了,說是來串門,實際上就是想讓我免費給當個參謀,畢竟外面找個機構填志愿,開口就是大幾千。
但是姐夫這個侄子,怎么說呢?
從小嬌生慣養,根本不是學習的料,高考才考了180多分。
我琢磨著這分數,也就學個技術了。
我說現在學修車就不錯,新能源汽車是趨勢,以后開個修理廠,不比啥都強?
可人家不愿意啊!
非纏著我說:“舅,你肯定有門路,能不能托托關系,讓我也去上個班?不用太好,去農業局或者林業站那種地方,當個合同工也行,穩定、體面。”
哎呦喂,當時把我給氣得!
真當這單位是我家開的?想塞誰就塞誰?
我姐夫自然是向著他親侄子的,話里話外地擠兌我,說我就是不愿意真心幫忙,有好路子都留給我自己兒子了。
最后他一甩手,帶著他侄子走了,據說是花了一萬多塊錢,找中介給弄進了一個私人開的挖掘機學校。
聽說那孩子去了不到倆月,嫌太苦,自己跑了,現在人也聯系不上,不知去向。
姐夫的哥哥一家人,把這筆賬全算在了我姐夫頭上,埋怨他瞎指揮。
結果呢!
我大姐和姐夫,又把這股怨氣,原封不動地轉嫁到了我身上,到處跟人說,就是因為我當初不肯伸一把手,才害得那孩子走了歪路。
大家就住在一個院子前后,現在因為這事,快一年沒說過話了。
每天進進出出,抬頭不見低頭見,卻跟陌生人一樣,誰也不搭理誰。
你看,我就是多管了個閑事,反而把自己的親姐姐給徹底得罪了。
十幾年的付出,掏心掏肺的好,就因為一次沒能滿足他們不切實際的欲望,之前所有的一切,就都被抹得干干凈凈。
當初費那么大勁讓他們搬回來住,圖個啥啊!真是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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