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國慶節,戰友聚會結束后,我開著車,帶著三萬塊錢,按戰友給的地址,找到了紅旗路北邊的宜洛煤礦家屬院。在一棟舊家屬樓里,我敲開了彭定宇家的門。門一開,一股發霉的氣味混著別的味道沖了出來。
“你找誰?”一個小女孩有點害怕地問我。
“請問這是彭定宇的家嗎?”
“是的,請進!”這時,一個中年女人從里屋走了出來。我趕緊介紹自己是彭定宇的戰友,來看他的,問他是不是在家。話音剛落,里屋就傳來一陣咳嗽聲。中年女人說她是彭定宇的愛人,老彭在床上躺著呢。
來之前,我就聽戰友們提過,彭定宇前些年得了種怪病,很少出門,家里挺困難的。我連忙走進里屋。屋里燈光昏暗,靠墻的床上躺著一個人。四十年沒見了,當年那個生龍活虎的戰友,現在只能整天躺在床上。雖然過了這么多年,他那張消瘦蒼白的臉上,還能隱約看出點過去的模樣。
我趕緊走過去,拉住彭定宇的手說:“我是張國濤啊,這些年一直在外地。國慶前參加戰友聚會,聽說你身體不好,這才想著來看看你。我來晚了!”沒想到,彭定宇看清是我,竟然嗚嗚地哭出聲來……那哭聲引得我也忍不住掉眼淚……
過了一會兒,我倆情緒平復了些。彭定宇想跟我說話,但吐字不清。他想用手比劃,可胳膊抬起來都費勁,急得頭上直冒汗……他妻子在旁邊告訴我,三年多前,老彭突然覺得右腿沒力氣,當時以為是累著了,沒當回事。可過了十幾天,吃飯時吞咽開始困難,右手連東西都拿不穩了,這才慌了神,趕緊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可能是漸凍癥。后來他們又去了北京的大醫院,專家確診就是漸凍癥。更糟的是,從北京回來沒多久,他連打開礦泉水的力氣都沒了……這些年跑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醫生,吃了不少藥,可病一點不見好。家里錢花光了,只能買點藥回來,在家里住著……
聽彭定宇妻子這么說,我心里沉甸甸的。看了看屋里,東西都很舊,除了一臺老式的彩電,再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了。這時,彭定宇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我示意他妻子到外面說話。
在客廳里,他妻子有點好奇地問我:“你跟定宇是戰友,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都過去四十年了,你還記得他,還專門跑一趟來看他,真是太謝謝你了。”他家墻上掛著幾張彭定宇當兵時的照片,其中一張是我倆在公園的合影。我指著照片里的我說:“這個就是我。”于是,我就簡單跟她講了講當年的事。
1983年10月,軍區工兵團來我們那兒接新兵,從礦區接了80多個,從附近縣里接了120多個。我就是從縣里走的。到了部隊,我和礦區來的彭定宇都分在工兵三連,這才認識。當兵第二年,老家下大雨,把我家房子沖塌了,我爹被砸成重傷……接到電報,我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道該怎么辦。趕緊跟班長報告,連隊批了假,班長讓我晚上就坐火車回家。可真的要走了,我又發起愁來……那時候一個月津貼才11塊錢,我當兵不到兩年,手里只攢了一百多塊,回家哪夠啊?看我坐立不安的樣子,彭定宇猜到我可能是沒錢。他二話沒說,立刻去司務長那兒把他攢下的150塊錢全取出來給了我。我明白,這150塊是他入伍后省吃儉用存下的,竟然都給了我……我心里特別感動。
二十天后,我處理完家里的事回到部隊。給爹治傷花了好多錢,除了跟幾個戰友借的錢,家里還欠了不少債。回部隊后我更省了,可津貼就那么點,還賬的速度很慢。過了一年多,才把其他戰友的錢還清,只剩下欠彭定宇的。我跟他說過,先還別人的,最后再還他,他爽快地答應了。
到了1985年下半年,部隊精簡整編,工兵團要換地方,搬到鄂西北一個城市去。那時候大家心里都挺亂的。可就在部隊搬家前,我突然接到命令,跟著班長幾個人緊急去鄂東某地執行任務。出發特別急,我想找彭定宇說一聲,可碰巧他臨時有任務出去了。結果,我們在任務點一待就是半年多。等我們完成任務回到部隊,才知道彭定宇已經退伍回新密老家了。我只知道他家在新密,具體在哪兒不清楚,欠他的150塊錢就一直沒還上。
后來,我也退伍回了老家。可第二年,我就跟幾個老鄉去了深圳打工,后來在深圳成了家。中間也回過登封幾次,但都是來去匆匆,時間很短。心里想著欠彭定宇那點錢,反正都欠這么久了,就……一直欠著了。轉眼在深圳三十多年了,自己開了個小公司。創業幾次,失敗過,也欠過不少債,直到十多年前,日子才慢慢好起來。這四十年沒還彭定宇那150塊,也許在他心里,我早就是個欠錢不還的人了……現在年紀大了,公司交給孩子管,我清閑了,就回到了老家有山有水的地方住。國慶戰友聚會時,偶然打聽到彭定宇的情況,想到當年他那樣幫我,我卻拖了四十年沒還錢,心里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決定來看看他。來之前,我特意準備了三萬塊錢。
聽我說完這些,彭定宇的妻子笑了笑,說老彭沒跟她提過這事。她說事情過去四十年了,又經歷了這么多,這點事不值一提了。我問她現在家里靠什么生活。她說她原來在國營食堂上班,九十年代末食堂解散,她就回家了。現在老彭病成這樣,離不開人,有時父母過來幫著照看一下,她自己做些涼菜和鹵肉,推個三輪車出去賣。她說要是能在樓下附近租個小門面,不用再風里雨里地跑,還能照顧老彭,那就太好了,可惜家里沒錢。聽她這么說,我才想起剛才在樓梯口看到一輛帶頂棚的賣菜三輪車。再看看她和小女兒身上的衣服,樣式舊,顏色也褪了。
我心里臨時做了個決定:自己現在日子好過了,應該幫戰友一把,就當是遲來的彌補吧,不能帶著這個遺憾和后悔進棺材。可我帶來的三萬塊,租個門面再加置辦東西,恐怕不夠。于是,我借口出去買煙,到附近銀行又取了兩萬塊。
回到彭定宇家,我把五萬塊錢交給他妻子,說:“過去老彭在我最難的時候幫過我,這錢我欠了幾十年沒還。我現在條件好點,這錢你們拿著,在附近租個小門面,開個店,也能補貼家用。”可他妻子說什么也不肯收,說礦上給他們辦了低保,日子還能過。我堅持把錢放在桌子上,說:“這錢就當是還四十年前欠老彭的,你們一定收下,這樣我心里才能踏實!”
離開前,我又到老彭床前跟他告別,但他還在昏睡。我走出他家,坐上出租車,心里想著,要是他妻子真能用這錢租個小門面,做點小生意,老彭的日子或許能好過一點。
戰友之間,情義無價。有些債,欠下了,或許可以拖一拖,但有些債,拖得太久,就成了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及時去還,不僅是為了對方,更是為了自己心里那份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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