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的煙火,總帶著金戈鐵馬的氣息。那年上元節,十五歲的張君寶攥著半塊芝麻糖,在人潮里撞見了那個穿淡黃衣裙的少女。她鬢邊別著珠花,笑起來眼里盛著漢水的月光,遞給他一對鐵鑄的羅漢:“小兄弟,這個送你。”
鐵羅漢沉甸甸的,像揣著顆滾燙的星子。他望著她轉身追趕那個青衫書生的背影,忽然覺得手里的糖甜得發苦。那時他還不懂,這一眼便是一生的執念,像武當山頂常年不化的積雪,看似清冷,底下卻藏著永不熄滅的余溫。
少林的鐘聲敲碎過他的少年夢。覺遠大師圓寂前誦出的《九陽真經》,成了他被逐出師門的緣由。他背著簡單的行囊踽踽獨行,路過華山,見郭襄在峰頂為楊過祝壽,萬千豪俠簇擁著那對璧人,她眼里的光比煙花更亮。他悄悄躲在松樹下,看她將那對鐵羅漢摩挲得發亮,忽然明白有些距離,是用盡一生也跨不過的。
江湖路遠,他在武當山的石洞里打坐,寒來暑往,青絲染成霜雪。《九陽真經》的剛猛內力,在他手里漸漸變得像山間的溪流,柔中帶韌。某夜大雪,他見蒼松在風中彎腰卻不斷,忽然悟了 —— 原來最厲害的武功,不是劍指咽喉的凌厲,而是藏巧于拙的從容。他脫下僧袍,換上道裝,張三豐這個名字,開始在江湖上傳響。
武當山的紫霄宮,是他用思念砌成的道場。他親手雕了尊郭襄的石像,藏在三清殿后的竹林里,每年上元節都去拂去石上的塵埃。那對鐵羅漢被他供奉在丹房,晨昏課誦時,總能聽見細微的 “咔咔” 聲,像有人在耳邊輕輕說 “小兄弟”。他創立的太極拳,每一招都帶著三分悵惘,云手翻轉時,仿佛能接住當年襄陽城上空飄落的雪花。
六十七歲那年,他收下第一個弟子,取名宋遠橋。看著少年澄澈的眼,他忽然想起初見郭襄時的自己。后來陸續有了俞蓮舟、俞岱巖、張松溪、張翠山、殷梨亭、莫聲谷,七個弟子的名字連起來,像北斗七星,照亮了武當的夜空。他教他們武功,更教他們 “俠” 字的寫法 —— 不是快意恩仇,而是守得住本心,護得住蒼生。
張翠山自刎于武當山時,他站在玉虛宮前,白發在風中獵獵作響。殷素素臨終前的話像針,扎得他心口發疼:“師父,翠山對不起您。” 他只是緩緩搖頭,掌心的太極勁柔得能托住飄落的梅花:“癡兒,江湖路本就身不由己。” 那晚他獨自坐在丹房,摩挲著鐵羅漢,第一次在弟子面前落了淚。
百歲壽宴上,趙敏帶著人馬闖上山門,要他交出屠龍刀的秘密。他卻在眾人驚惶中打起了太極拳,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對手的劍再快,也穿不透他周身那層無形的氣墻。他忽然想起郭襄當年在少室山,也是這樣從容地面對萬千高手。原來有些東西,早已刻進了骨血,不必言說,自會傳承。
晚年的張三豐,常坐在懸崖邊的石凳上,看云卷云舒。弟子們說師父越來越像個孩子,會對著月亮笑,會對著竹林發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郭襄的影子,在月光里,在竹影中,從未離開。他終其一生未娶,卻將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武當,給了那七個如親子般的弟子。
江湖人都說張三豐是陸地神仙,武功深不可測。可誰又知,他畢生最厲害的功夫,不是太極拳,而是將那句未曾說出口的 “襄兒”,化作了武當山七百年的香火,化作了弟子們身上的俠氣,化作了每個雪夜落在石像上的那層薄霜。
春風又綠武當山時,新抽的竹筍刺破積雪。有孩童在竹林里撿到一枚生銹的鐵羅漢,依稀能看出當年的模樣。遠處傳來紫霄宮的鐘聲,悠長而溫暖,像一位老人在輕聲嘆息,又像在溫柔地訴說 —— 有些愛,不必擁有,不必言說,只要能護著她守護的蒼生,便已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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