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整整八年。

沈志強拖著行李箱站在村口，看著那條熟悉的土路，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身旁的葉秋蘭緊緊攥著破舊的帆布包，眼中閃爍著既期待又忐忑的光芒。

"志強，你說他們......會不會還在生我們的氣？"

沈志強沒有回答，只是默默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在夕陽中緩緩升騰，就像八年前那個決絕的午后——他們扔下一對二十歲的龍鳳胎兒女，踏上了進城務工的路。

如今歸來，卻發現家門緊鎖，鄰居們見到他們時眼神閃躲，欲言又止。

而當他們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房門時，看見眼前的場景瞬間愣在了原地。

01

"媽，我不去上班。"

沈宇軒把腳搭在茶幾上，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著。

葉秋蘭端著剛做好的午飯走過來，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心里涌起一陣無名火。

"你看看你，都二十歲了，整天就知道玩游戲！"

"我這不是玩游戲，我這是在工作室幫人代練，一個月能賺三千塊呢。"沈宇軒頭也不抬，語氣里帶著不耐煩。

坐在沙發另一端的沈曉妍抬起頭，放下手里的言情小說，慢悠悠地說："媽，你別管他了。反正有你們養著，他餓不死。"

葉秋蘭看著這對龍鳳胎，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

"曉妍，你也別說風涼話！你自己不也是整天在家看小說，連個正經工作都不找？"

"我在投簡歷啊。"沈曉妍拿起手機晃了晃，"你看，我剛剛又投了五份。"

沈志強從田里回來，一身泥土，聽到客廳里的爭吵聲，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走到水龍頭前沖洗雙手，水流沖刷著指甲縫里的泥垢，就像沖刷著他內心的疲憊。

"吃飯了。"葉秋蘭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沈志強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慢慢咀嚼，眼神在兩個孩子身上游移。

"宇軒，明天跟我去鎮上的建材廠看看，聽說他們在招人。"

"爸，我說了我有工作。"沈宇軒扒了一口米飯，"代練一個月三千，比在廠里強多了。"

"那是工作嗎？"沈志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碗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整天坐在電腦前，像個廢人一樣！"

沈曉妍放下筷子，眼圈有些發紅。

"爸，你別這樣說哥哥。我們也不想這樣，可是......可是現在工作真的很難找。"

"難找？"葉秋蘭的聲音提高了八度，"隔壁村的小李，跟你們一樣大，人家在縣城服裝廠一個月賺四千多！"

"那是因為小李有關系。"沈宇軒嘟囔著，"我們沒有關系，投簡歷都石沉大海。"

沈志強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心中涌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十年前，他們還是乖巧的孩子，成績優異，鄰居們都夸他們家教好。

可是高考失利后，兩個孩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天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門，更不愿意工作。

"你們這樣下去，我和你媽怎么辦？"沈志強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已經五十多歲了，還能種幾年地？"

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仿佛在嘲笑著這個家庭的困境。

沈曉妍偷偷看了一眼父母，心中涌起一陣愧疚，但這愧疚很快就被習慣性的逃避所淹沒。

"爸媽，你們別擔心，我們會找到工作的。"她的聲音很輕，連自己都不太相信。

葉秋蘭看著女兒那張蒼白的臉，心中涌起一陣心疼。

這兩個孩子，從小就是她的心頭肉，可是現在......

"算了，吃飯吧。"沈志強疲憊地擺擺手，"飯菜都涼了。"

02

夜深了，沈志強和葉秋蘭躺在床上，都睡不著。

隔壁房間傳來沈宇軒打游戲的聲音，鍵盤敲擊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志強，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葉秋蘭側身面對丈夫，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她的臉上。

沈志強盯著天花板，半晌才開口："我也不知道。"

"記得他們小時候，多乖啊。宇軒還說要當科學家，曉妍說要當老師。"葉秋蘭的聲音帶著哭腔，"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都怪我。"沈志強轉過身，看著妻子紅腫的眼睛，"當初就不該讓他們復讀，直接去上個?？埔脖痊F在強。"

高考失利后，兩個孩子都想復讀，沈志強和葉秋蘭咬牙同意了。

可是第二年，成績反而更差。

從那以后，兩個孩子就像失去了斗志，整天窩在家里，不愿意面對外面的世界。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葉秋蘭擦了擦眼淚，"關鍵是以后怎么辦？"

沈志強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開口："我昨天遇到了村長，他說縣里的工廠現在缺人，工資也不錯。"

"那讓他們去啊。"

"你覺得他們會去嗎？"沈志強苦笑，"你看看宇軒，一提到出去工作就像要他命一樣。"

葉秋蘭想起兒子那副模樣，心中涌起一陣絕望。

"要不......我們出去打工吧。"她突然說道。

沈志強一愣："什么？"

"我們出去打工，不給他們錢，看他們還能不能這樣混下去。"葉秋蘭的聲音有些顫抖，但語氣很堅決。

"秋蘭，我們都五十多歲了，出去能干什么？"

"總比在家里看著他們這樣強。"葉秋蘭坐起身，"志強，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這個家就完了。"

沈志強看著妻子堅決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

他們在這個村子里生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

可是現在，為了兩個孩子，他們不得不考慮離開。

"可是......可是我們走了，他們怎么辦？"

"正是因為我們在，他們才這樣。"葉秋蘭的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我們走了，他們沒有依靠，說不定就會醒悟。"

窗外傳來夜鳥的啼鳴聲，聽起來格外凄涼。

沈志強翻來覆去，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一早，他走到客廳，看到沈宇軒趴在電腦桌前睡著了，顯示器還亮著游戲界面。

沈曉妍蜷縮在沙發上，手里還拿著手機，應該是看小說看到睡著的。

看著這對龍鳳胎，沈志強心中涌起一陣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這是他的孩子，他最愛的孩子，可是現在......

"志強，你想好了嗎？"葉秋蘭走過來，輕聲問道。

沈志強看了看兩個孩子，又看了看妻子，最終點了點頭。

"好，我們出去。"

03

決定一旦做出，執行起來卻比想象中困難得多。

沈志強聯系了在城里打工的老鄉，得知建筑工地還在招人，工資雖然不高，但包吃包住。

葉秋蘭則托人在服裝廠找了份工作，雖然累一些，但總比在家里看著兩個孩子這樣強。

"爸媽，你們真的要出去打工？"沈曉妍聽到消息后，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的。"沈志強收拾著簡單的行李，"我們不能一輩子種地，也想出去見見世面。"

沈宇軒從電腦前轉過頭，皺著眉頭："那我們怎么辦？"

"你們都二十歲了，又不是小孩子。"葉秋蘭的聲音有些冷淡，"該學會照顧自己了。"

"可是......可是家里的地怎么辦？"沈曉妍有些慌張。

"地我已經租給隔壁老王了。"沈志強頭也不抬，"租金夠你們的生活費。"

兄妹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恐慌。

從小到大，父母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這么久。

"爸，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沈宇軒的聲音有些發抖。

"等你們找到工作，能夠自食其力的時候。"沈志強放下手中的衣服，認真地看著兩個孩子，"宇軒，曉妍，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不應該這樣荒廢青春。"

"我們......我們會努力的。"沈曉妍的眼圈紅了。

"光說不行，要有實際行動。"葉秋蘭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媽媽相信你們能行。"

臨走前的那個晚上，一家四口坐在客廳里，氣氛前所未有的沉重。

電視里播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但沒有人在看。

沈宇軒關掉了電腦，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主動關機。

沈曉妍放下了手機，坐到父母身邊。

"爸媽，我們真的讓你們失望了。"她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是失望，是擔心。"沈志強伸手拉住女兒的手，"擔心你們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的一生。"

"我們會改的。"沈宇軒也走過來，"爸媽，你們放心去吧。"

葉秋蘭看著兩個孩子，心中涌起一陣不舍。

可是她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家里的錢我放在抽屜里，夠你們用一個月。"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一個月后，你們必須自己想辦法。"

第二天一早，沈志強和葉秋蘭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了這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家。

沈宇軒和沈曉妍站在門口，看著父母的背影越來越遠。

直到兩個人完全消失在村口，兄妹倆才回過神來。

"哥，他們真的走了。"沈曉妍的聲音帶著哭腔。

"嗯，走了。"沈宇軒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兩個人站在門口，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心中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從那一刻起，他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二十歲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樣依賴父母了。

可是，習慣了十年的生活方式，真的能夠改變嗎？

04

父母離開后的第一個月，沈宇軒和沈曉妍還能勉強維持原來的生活。

有父母留下的錢，有隔壁老王租地的錢，雖然不多，但應付基本生活還是夠的。

沈宇軒依然坐在電腦前代練游戲，沈曉妍依然躺在沙發上看小說。

只是沒有了母親做飯，兩個人只能靠泡面和外賣維持。

"哥，我們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沈曉妍有時候會問。

"有什么不好的？"沈宇軒頭也不抬，"反正有錢花，有飯吃。"

可是好景不長，第二個月，問題就來了。

代練的收入不穩定，有時候一個月能賺三千，有時候只有一千多。

而且沈宇軒的技術也不算頂尖，競爭越來越激烈。

"哥，我們的錢不夠了。"沈曉妍拿著賬單，臉色有些蒼白。

"那就省著點花。"沈宇軒依然盯著屏幕。

"已經很省了，可是電費、網費、手機費，還有吃的......哥，我們真的需要找工作了。"

沈宇軒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頭看著妹妹。

"你想去哪里工作？"

"我......我也不知道。"沈曉妍有些茫然，"要不我們去鎮上看看？"

兄妹倆很久沒有出過門了，鎮上的變化讓他們感到陌生。

新開了幾家店，也關了幾家店。

他們走進一家服裝店，老板娘看了看他們，問道："找工作？"

"是的。"沈曉妍點點頭。

"有經驗嗎？"

"沒有。"

"那工資只能給你們一千八，包吃不包住。"老板娘的語氣很平淡，"而且要試用三個月。"

一千八，對于在家里習慣了的兄妹倆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我們......我們再考慮考慮。"沈曉妍拉著哥哥走出了店門。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跑了很多地方，結果都差不多。

沒有經驗，沒有技能，只能做最基礎的工作，工資也很低。

"哥，要不我們給爸媽打個電話吧？"沈曉妍有些絕望。

"不行。"沈宇軒搖頭，"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沒有穩定的收入，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困難。

先是斷了網，然后是手機停機，最后連電也停了。

沈宇軒坐在黑暗的房間里，看著沒有電的電腦，心中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

"哥，我們真的要餓死了。"沈曉妍蜷縮在沙發上，聲音帶著哭腔。

"不會的。"沈宇軒站起身，"明天我們就去找工作，隨便什么工作都行。"

可是第二天，沈宇軒卻發現自己根本邁不出門。

在家里待了十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封閉的生活。

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可怕的怪物。

"哥，你怎么了？"沈曉妍看著站在門口卻不敢出門的哥哥，心中涌起一陣恐懼。

"我......我不敢出去。"沈宇軒的聲音在顫抖。

沈曉妍走過來，拉住哥哥的手。

"哥，我們一起出去。"

兩個人站在門口，看著外面的陽光，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

這是他們的家，也是他們的囚籠。

05

勉強找到工作后，兄妹倆的生活并沒有變得輕松。

沈宇軒在鎮上的網吧做夜班管理員，沈曉妍在服裝廠做普工。

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勉強能夠維持生活，但是工作的壓力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哥，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沈曉妍下班回家，癱坐在沙發上，"廠里的工作太累了，而且同事們都不理我。"

沈宇軒也好不到哪里去，網吧里的環境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的生活，但是現在他卻只能看著別人玩游戲。

"要不......我們還是給爸媽打個電話吧？"沈曉妍提議。

"不行。"沈宇軒搖頭，"我們不能讓他們擔心。"

可是內心深處，他們都在期待著父母的歸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個人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沈宇軒開始失眠，沈曉妍開始厭食。

他們就像兩個被強行推出舒適圈的孩子，在現實的重壓下苦苦掙扎。

有時候，沈曉妍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父母還年輕，家里雖然不富裕，但是很溫暖。

她和哥哥放學回家，總能聞到母親做飯的香味。

而現在，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哥，你說爸媽什么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沈宇軒的聲音很疲憊，"也許......也許他們不想回來了。"

"不會的。"沈曉妍搖頭，"這是他們的家。"

可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父母依然沒有回來的消息。

偶爾會有電話，但是通話時間很短，而且父母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爸，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沈曉妍問。

"等你們真正獨立了，我們就回來。"沈志強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們現在怎么樣？"

"我們......我們很好。"沈曉妍不想讓父母擔心。

"那就好。"沈志強的聲音有些哽咽，"要照顧好自己。"

掛斷電話后，沈曉妍坐在沙發上，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想念父母，想念以前的生活，可是她知道，回不去了。

沈宇軒看著妹妹哭泣的樣子，心中涌起一陣愧疚。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不爭氣，父母也不會離開。

"妹妹，別哭了。"他走過來，輕輕拍著妹妹的肩膀，"我們會撐過去的。"

"哥，我們真的能撐過去嗎？"沈曉妍抬起頭，眼中滿是迷茫。

"一定能的。"沈宇軒的聲音很堅定，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份堅定能維持多久。

夜深了，兩個人各自回到房間。

沈宇軒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心中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會在睡前給他講故事。

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都很勇敢，能夠克服一切困難。

可是現在的他，連面對生活都覺得困難。

隔壁房間傳來妹妹的抽泣聲，沈宇軒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明天還要上班，他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