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奔流至此,撞見迎面聳立的巍巍群山,竟陡然擰轉腰身,硬生生劈開了一條道路,于是兩岸峭壁如削,江流激蕩如雷,永州,便在這水石搏斗的奇絕之地扎下了根。永州人,與這方水土同根同息,骨子里深藏著劈山開路的膽魄,亦涵納了吞吐風云的大氣——那是江水劈開群山的膽魄,是摩崖吞吐風云的氣量,是永州人斷骨連筋的倔強。
永州人牛氣,牛在逆風斷骨猶能連筋,硬生生從廢墟中重新站起。柳宗元因“永貞革新”失敗貶謫永州,此地當時尚為南方僻遠荒涼之所。他初踏永州土地,所見滿目荒涼,所居簡陋難安,身心俱在煎熬之中,苦悶如野草般瘋長。然而,他偏偏不肯就此頹唐,竟把貶謫的苦釀成了《永州八記》的醇,將孤寂研磨成《江雪》的墨,那“獨釣寒江雪”的身影,豈非是孤寂天地間最倔強的問號?那愚溪小丘之清幽,西山宴游之超逸,皆是枯井中仰望到的星辰。千年之后,柳子廟里的香火,何嘗不是后人對他那份于荒蕪中開掘精神泉眼的敬意?
永州的碑林摩崖,則更是將時空滄桑、生命堅韌,釘入了巖石深處。浯溪碑林,有顏真卿手書《大唐中興頌》摩崖石刻,筆鋒如刀,字字似要破壁而出,如奔雷、如怒濤,至今仍錚錚鳴響于巖壁之上,那是大唐精魂不滅的吶喊,亦是永州大地血脈里奔涌的力量!永州人亦以石頭為紙,在祁陽的山水間,將深沉的敬畏與對美的執念一刀一鑿刻入石中。祁陽石雕,匠人們俯身于粗礪石面,刀鋒起落,火星四濺,硬是讓冰冷石頭里流淌出溫熱生命,溫潤處如美人低眉,剛勁處似武士振臂。那石雕中凝固的呼吸,正是永州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氣質。
永州人牛氣,更牛在能化剛為韌,把生命之根深深扎進土地,于日常煙火中涵養出吞吐風云的浩氣。且看瀟水、湘水交匯處,艄公們搖櫓于風浪之間,號子聲穿云裂石,聲調高亢悠長,有似于湘水拍岸的節奏,激越之中盡顯與天地周旋的豪情。他們熟諳水流的脾性,如同了解自己的掌紋。即使浪高風急,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總能穩穩把住命運的舵。又見江華瑤山的云霧茶園里,采茶女子背負竹簍,在陡坡上靈巧如蝶,她們的笑語被晨露浸潤得清甜,雙手于嫩芽間翻飛如織——她們彎腰采擷的,何止是茶尖嫩綠,更是日子的韌性與生活的馨香。這些身影,構成了永州大地最深沉有力的注腳。
永州之牛氣,絕非浮夸喧囂。它深植于這方被江峽險峻與群山圍裹的土地,淬煉于歷史的風雨與文脈的深長。柳宗元逆旅中的清越吟哦,摩崖石刻上鐵畫銀鉤的鑿鑿誓言,艄公搏浪時響遏行云的號子,采茶女指尖翻飛間對生活的深情……此等魂魄,如湘江之水,剛柔并濟,遇山則劈山,遇原則潤澤;似祁陽之石,經千雕萬琢,終顯溫潤光華。
永州的牛氣,是斷了骨頭連著筋的倔強,是于荒僻處雕琢精神玉璧的孤勇,更是將生命之根深扎于泥土、在平凡煙火的浸潤中,緩緩升騰起的一種吞吐風云的大氣。千載而下,湘水湯湯,永州人的魂魄,亦如那江畔的摩崖石刻,風雨愈烈,其質愈堅——在時間之流里,他們早已把自己活成了最硬氣、最磅礴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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