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難得君
當宗慶后老先生離世的消息傳出,那些關于他“布鞋出行”、“坐二等座”的節儉片段再次在輿論場中鋪陳開來。
贊譽洶涌而至,字里行間,一個近乎完美的“道德完人”形象被重塑于公眾視野。
然而,這層層疊疊的贊譽背后,卻橫亙著一個沉重而扭曲的追問:我們究竟是在紀念一位卓越的商人,還是在執著地尋找一尊可供膜拜的道德神像?
對財富的崇拜與對富人的道德審查,如同硬幣的兩面,構成我們社會對企業家群體的矛盾心態。
富豪們似乎天然背負著沉重的道德債務,賺了錢,必須“回報社會”;功成名就,必須“低調謙遜”;甚至私人生活的帷幕之后,也需時刻扮演公眾期待的“模范”。
于是,“牌坊”成了無形枷鎖。企業家們不得不為自身商業成就的正當性尋求額外的道德背書。
無論是個人生活方式的刻意低調,抑或高調宣示“家國情懷”、積極向組織靠攏,甚至主動套上“道德楷模”的標簽,這些行為本身無可厚非。
然而一旦這牌坊成了生存的策略與必須的裝飾,甚至成為其掩護下突破商業倫理乃至法律底線的遮羞布,一切便走向了價值的反面。
為何我們如此執著于企業家身上的道德牌坊?
這一執念恰恰映照出我們對純粹商業價值認同的匱乏與不安。
放眼成熟的商業文明,評價企業家的標尺核心聚焦于其商業成就本身。
喬布斯個性乖張,蓋茨早年被指壟斷傲慢,馬斯克更是爭議纏身,但這絲毫不妨礙世人對其顛覆性創新與商業成就的推崇。
商業價值本身,便是企業家最核心的合法性來源。
而在我們這里,商業價值似乎總需道德光環的加持才顯“正當”。
宗老一手創立娃哈哈,將其發展為年營收超500億、解決數萬就業的飲料帝國,這本就是一場值得尊重的商業壯舉。
然而,輿論熱衷于聚焦他的布鞋、他的儉樸,仿佛這些生活細節才是他偉大成就的注腳。若他選擇另一種合法合規的生活方式,難道其商業貢獻便因此失色?
這道德牌坊,不僅扭曲了評價標準,更在現實中催生偽善與沉重的表演。
當“道德完美”成為企業家的生存策略,便有人開始精心構筑人設。臺前“家國情懷”慷慨激昂,幕后卻可能行賄、偷稅、鉆營壟斷;一面標榜“不上市、不圈錢”的清高,另一面卻可能利用政策紅利與市場壁壘。
人設的脆弱性注定了其崩塌時的巨大反噬。宗老那句“不上市、不貸款、不圈錢”的經營哲學,體現的是特定時代、特定行業、特定個人選擇下的路徑自信,但這絕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圭臬。
上市融資、資本運作同樣是現代市場經濟的合法引擎。
將企業家推上道德神壇,最終壓垮的不僅是個人,更是整個商業生態的活力與真誠。
宗慶后,這位在殘酷商海中搏擊成功的強者,其生前在公開場合流露的某種沉重與謹慎,何嘗不是這種“牌坊”重壓下的折射?
當商業成就本身不足以成為其立身的基石,而需額外的道德牌坊來支撐時,誰能真正輕松?
撕掉這張無形牌坊的時刻到了。企業家只需專注于其根本:在法律的框架內智慧地創造價值、提供就業、推動創新與經濟增長。這便是他們對社會最堅實、最本質的貢獻。
與其期待企業家成為道德圣人,不如奮力建設一個規則清晰、競爭公平的市場環境。
在這樣的土壤里,商業智慧與創新精神才能自然生長,企業家才能卸下人設重負,不必扮演圣人,只需成為真實、專注的創造者。
宗慶后值得銘記的,不應僅是那雙樸素的布鞋,更應是那雙在時代浪潮中緊握機遇、開疆拓土的手。
商業的歸商業,道德的歸道德。
當牌坊卸下,真正的價值才可能立于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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