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
林軒時常會做一個同樣的夢。
夢里還是那間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夕陽的光從狹小的窗戶擠進來，給空氣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蘇晚系著圍裙在小小的廚房里忙碌，鍋里燉著排骨湯，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
她會回頭沖他笑，眼眸里盛著星光，說：“林軒，再等五分鐘就可以吃飯啦。”
他每次都在這句“再等五分鐘”里醒來，迎接他的，永遠是空無一人的豪華公寓和滿室的清冷。
他得到了母親想要的一切——體面的工作，豐厚的收入，市中心的房子。
但他弄丟了那個會在廚房里為他燉一碗湯的女孩。
那個他曾以為會共度一生的女孩。

01.

林軒和蘇晚的愛情，開始于大學(xué)圖書館。
那天陽光很好，他抱著一摞厚重的專業(yè)書，一轉(zhuǎn)身，撞上了一個同樣行色匆匆的女孩。
書本散落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連聲道歉，連忙蹲下身幫他撿。
陽光透過書架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她的發(fā)梢上，她抬起頭，露出一張素凈又明亮的臉。
林軒的心，就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她叫蘇晚，是中文系的學(xué)生。
他們的愛情，就像所有校園情侶一樣，簡單又熾熱。
他們會為了吃一碗城南新開的麻辣燙，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會在期末考試周，一起泡在圖書館，互相加油打氣；會在沒有課的午后，手牽手壓遍校園里的每一條林蔭路。
蘇晚家境普通，是單親家庭，母親在老家的小縣城經(jīng)營著一家小超市。
但她從不自卑，反而比誰都努力。
她拿最高的獎學(xué)金，做三份兼職，只為能更理直氣壯地站在林軒身邊。
林軒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大學(xué)教授，家庭條件優(yōu)渥。
他把自己的生活費省下來，偷偷給蘇晚買她看了好幾眼卻舍不得買的裙子。
蘇晚知道后，沒有感動，反而很嚴(yán)肅地跟他說：“林軒，你的錢是你父母的，不是你的。等我們將來自己賺錢了，你再給我買，買多少我都收下。”
畢業(yè)后，林軒進入了一家頂尖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蘇晚也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兩人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
那段日子很苦，但回頭看，卻甜得冒泡。
房子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衣柜，廚房更是轉(zhuǎn)身都困難。
但蘇晚總有辦法把這個小小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條，充滿煙火氣。
林軒加班到深夜，推開門，總有一盞燈為他亮著，一碗熱湯在桌上等著他。
蘇晚會一邊聽他抱怨項目上的煩心事，一邊默默地給他剝好一只蝦，放到他碗里。
那個時候，林軒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不止一次地對蘇晚說：“等我升職加薪，我們就買個大房子，把你媽媽也接過來，我們永遠在一起。”
蘇晚總是笑著點頭，眼里滿是憧憬。
他們以為，只要足夠相愛，足夠努力，未來就一定可期。
可他們都低估了現(xiàn)實，也高估了愛情在長輩眼里的分量。

02.

“我們林家的兒媳婦，身家必須清白，家庭必須門當(dāng)戶對。一個單親家庭長大，母親還在小縣城做小生意的女兒，我們高攀不起。”
林軒的母親周靜，一位退休的大學(xué)教授，在第一次正式見過蘇晚后，就對林軒下了最后的通牒。
那是一個周末，林軒滿心歡喜地帶著蘇晚回家吃飯。
蘇晚特意穿上了林軒送她的那條新裙子，小心翼翼地提著她精心挑選的茶葉和水果，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
飯桌上，周靜幾乎沒有正眼看過蘇晚。
她盤問著蘇晚的家庭、父母的工作、家里的收入，那口氣，不像是在見未來的兒媳，更像是在做背景調(diào)查。
蘇晚全程都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著每一個問題。
可林軒的心，卻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送走蘇晚后，母子間爆發(fā)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媽！你怎么能這樣！蘇晚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
“共度一生？”周靜冷笑，“林軒，你太天真了。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jié)合，不是兩個人的風(fēng)花雪月。你和她在一起，就是扶貧！你會被她那個家拖累一輩子！”
“她的家怎么了？她媽媽靠自己開店，把她培養(yǎng)得這么優(yōu)秀，比很多家庭都了不起！”
“優(yōu)秀？再優(yōu)秀也改變不了她的出身！”周靜的態(tài)度強硬無比，“我告訴你，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要是執(zhí)意要跟她在一起，就別再認(rèn)我這個嗎！”
林軒沒想到，母親的反對會如此決絕。
他試圖抗?fàn)帲岢龀鲎馕荩盟械臅r間陪伴蘇晚，想給她安全感。
但他沒想到，他的母親，會直接繞過他，找到了蘇晚。
那個雨夜，蘇晚把一張銀行卡和一串鑰匙塞回他手里時，林軒感覺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她說，這里是三十萬和一套公寓。夠我安身立命了。”蘇晚的語氣平靜得可怕，“林軒，你母親說得對，我們不合適。”
“不！這不是我的意思！”他死死抓住她的手，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我們可以不靠他們，我們可以自己努力！”
蘇晚凄然地笑了，她輕輕掙開他的手。
“林軒，我愛你。所以，我不想你為了我，背上不孝的罵名，讓你一輩子活在你母親的怨恨里。”
“我也有我的驕傲，我不想我的愛情和婚姻，是在別人的白眼和施舍下得到的。”
“我們……到此為止吧。”
她說完，轉(zhuǎn)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那之后，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換了手機，辭了工作，從他的世界里，退得干干凈凈。
這一退，就是五年。

03.

五年后的今天。
林軒從一場冗長的項目會議中抽身，身心俱疲。
落地窗外，城市華燈初上，璀璨的燈火像一張沒有溫度的網(wǎng)。
他如今是項目總監(jiān)，開著五十萬的車，住著市中心一百八十平的房子。
他活成了母親期望的樣子，也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同事們在約著去喝酒放松，他擺擺手拒絕了。
他不喜歡那種熱鬧，那只會讓他顯得更孤獨。
啟動車子，匯入擁擠的晚高峰車流。
電臺里放著一首傷感的情歌，歌詞唱著“后來，我總算學(xué)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林軒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伸手關(guān)掉了音響。
車廂里只剩下沉默。
五年來，他沒有再談過戀愛。
不是沒人介紹，只是他提不起任何興趣。
心里那塊地方，好像跟著蘇晚的離開，一起死掉了。
他有時會想，蘇晚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她那么好的女孩，應(yīng)該已經(jīng)嫁人了，或許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被她的丈夫，捧在手心里疼愛吧。
每當(dāng)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車子不知不覺地，鬼使神差般開進了一家大型購物中心的地下車庫。
這里是他和蘇晚以前最喜歡逛的地方。
停好車，他乘著扶梯，漫無目的地游蕩。
直到他走到三樓的兒童區(qū)。
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童裝和一張張?zhí)煺娴男δ槪周幾猿暗匦α诵ΓD(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就在這一刻，他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
一個熟悉到讓他心痛的側(cè)影，毫無征兆地，撞進了他的視線。

04.

是蘇晚。
她正半跪在地，耐心替一個小女孩整理著裙子的衣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按下了暫停鍵。
林軒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五年了，她似乎一點都沒變，又似乎哪里都變了。
眉宇間，多了一絲他讀不懂的疲憊和憂愁。
而她身邊那個小女孩……
林軒的目光，瞬間被那個孩子牢牢吸住。
蘇晚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軒看到她眼里的光，迅速被震驚和慌亂所取代。
她下意識地把女兒往身后拉了拉。
一個純粹的，母親保護孩子的動作。
這個動作，徹底擊碎了林軒心中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走上前，聲音干澀沙啞：“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蘇晚的回答，疏離又客氣。
兩人間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林軒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那個小女孩的臉上。
小女孩也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
那雙眼睛……
林軒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雙眼睛的形狀，那單眼皮下藏著的靈動，簡直和他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一個荒唐又大膽的念頭，像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jù)了他的全部思緒。
“我們……換個地方談?wù)劙伞！弊罱K，林軒啞著嗓子提議。
蘇晚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05.

在商場樓下的咖啡館里，蘇晚給女兒點了一份草莓蛋糕，自己要了一杯美式。
小女孩很乖，得到蛋糕后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用小勺子專注地挖著吃。
這給了兩個五年未見的大人，一個極其壓抑的獨處空間。
“她……叫什么名字？”林軒先開了口，目光卻不敢看蘇晚，只是盯著那個孩子。
“蘇梓團，小名叫團團。”
“多大了？”
“四歲半。”
四歲半！
這個數(shù)字像一道驚雷，在林軒腦海中炸開。
他猛地抬頭看向蘇晚，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蘇晚，她……她是不是……”
他問不出口那個終極的問題。
他怕答案是肯定的，又怕答案是否定的。

06.

看著林軒通紅的眼睛和那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蘇晚的臉色愈發(fā)蒼白。
她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指節(jié)泛白。
許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然轉(zhuǎn)頭，對正在專心吃蛋糕的女兒，用一種林軒從未聽過的、帶著顫抖和祈求的語氣，輕聲說道：
“團團，吃完了嗎？過來一下。”
小女孩舔了舔嘴角的奶油，聽話地從兒童椅上滑下來，走到蘇晚身邊。
蘇晚蹲下身，扶著女兒的肩膀，讓她面向林軒。
然后，她說出了一句讓林軒整個世界瞬間靜止的話。
“團團，叫爸爸。”
林軒的大腦“嗡”的一聲，徹底宕機。
他看著蘇晚，又看看眼前這個怯生生望著他，眼里滿是純真和疑惑的小女孩。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似乎要掙脫束縛。
這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蘇晚，你……”他剛想追問，蘇晚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她看到來電顯示，像是被燙到一樣，慌忙接起，聲音壓得極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