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爆裂鼓手》里,師生關系是謊言。一個年輕人,一個惡魔導師,他們的故事被剔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兩個人之間像狩獵般的較量。
導師弗萊徹用精神虐待掌控一切,將學生推向崩潰,主角尼曼最初服從,甚至帶著一身血爬上舞臺,然而當弗萊徹試圖在萬眾矚目下用錯誤曲譜毀掉他時,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徹底改變了這一切。
為了一個鼓點,你愿意流多少血?《爆裂鼓手》沒打算跟你聊爵士樂的浪漫,它只想把鏡頭懟到你臉上,問你這個問題。
別被“爵士樂”三個字騙了,這片子里的音樂沒有半點愜意,它更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圍獵,而觀眾和主角一樣,都是獵物。
導演達米安·沙澤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音樂從聽覺藝術,變成了一種觸覺和痛覺的綜合體驗,鏡頭貪婪地舔舐著鼓槌磨破的虎口、飛濺的血滴和鼓面上匯聚的汗水,每一次敲擊,你聽到的不只是鼓聲,更是骨骼與意志的碰撞聲。
攝影機像個焦躁的靈魂,在狹窄的排練室里瘋狂搖晃、推拉,光線則吝嗇得如同真理,大部分時間里舞臺和角色都藏在陰郁的暗影中。
當光線終于聚焦時,往往是從頭頂直射而下的一束“骷髏光”,把導師弗萊徹的臉照得如同一尊猙獰的石像,他不是在教學,更像是在審判。
在這部電影里,感官是相通的,鼓點的節奏就是人物的心跳,鏡頭的切換模擬著你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而那無處不在的壓迫感,最終會讓你和主角尼曼一樣,感到窒息。
電影的敘事骨架被剔得干干凈凈,所有旁枝末節——比如親情、愛情——都被毫不留情地砍掉,女友尼科爾的存在,更像是一個道具,她的被拋棄只是為了證明主角尼曼的決心有多么純粹和極端。
故事里只剩下兩個人,像兩塊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的強力磁鐵,構成了全部的戲劇張力。
一個是安德魯·尼曼,一個偏執、孤獨、把爵士樂當成唯一信仰的年輕人,他有天賦,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自毀的渴望,他不是被動承受者,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主動選擇了這條通往地獄的成名路。
另一個是特倫斯·弗萊徹,一個才華橫溢卻又如惡魔般的導師。他堅信,平庸是最大的原罪,而偉大的藝術家必須從羞辱、恐懼和痛苦的烈火中淬煉而出。
他用最惡毒的語言、最殘酷的手段,將一個個年輕人推向崩潰的邊緣,只為尋找那萬里無一的“查理·帕克”。
他們的關系,早已超越了師生,變成了一場狩獵,弗萊徹是獵人,享受著掌控一切的快感,而尼曼是那頭不甘被捕獲的野獸,在一次次被撕咬后,學會了如何亮出自己的獠牙。
電影的核心與其說是關于音樂的,不如說是關于權力的,弗萊徹是這個封閉世界里絕對的君王,他用精神虐待的方式,牢牢掌控著每個學生的意志。
他今天能讓你坐上首席鼓手的位置,讓你嘗到天堂的滋味,明天就能用一個莫須有的理由把你貶到塵埃里,讓你體會地獄的寒冷,他的喜怒無常,就是懸在每個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尼曼起初是這套權力游戲的服從者,為了趕場演出,他遭遇車禍渾身是血、顫抖著爬上舞臺,這既是他意志力的巔峰展示,也是他被弗萊徹的規則徹底奴役的證明,他以為只要服從就能贏得一切。
然而真正的轉折發生在最后的音樂會,弗萊徹用錯誤的曲譜設下圈套,試圖在萬眾矚目下公開處決尼曼的職業生涯,這是權力的終極濫用。
也正是在這一刻,尼曼徹底砸碎了弗萊徹建立的規則,他不再看指揮,不再理會樂隊,而是用一段瘋狂、華麗、完全失控的即興獨奏,反過來劫持了整場演出。
那一刻指揮棒的魔力消失了,尼曼用自己的節奏,逼迫著他的“君王”不得不跟隨自己,這場關于靈魂的拔河,以一種最爆裂的方式分出了勝負。
當尼曼完成那段驚世駭俗的獨奏,當他與弗萊徹相視一笑時,我們真的看到了一場勝利嗎?影片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恰恰在于它對這個問題保持了可怕的沉默。
從表面看尼曼戰勝了導師的羞辱,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上演了一出完美的復仇爽劇,他似乎成為了那個弗萊徹口中不世出的天才。
但換個角度看,這或許是更大的悲劇,尼曼最終成為了弗萊徹理論最完美的實踐品,他通過了地獄的考驗,但也因此失去了人性中溫情的部分。
他拋棄了愛情,漠視親情,內心只剩下對成功的偏執渴望,他的勝利,正是弗萊徹教育理念的勝利。
最后那個微笑,不是師徒間的和解,更像是魔鬼與他最杰出的作品之間,一次心照不宣的對視,弗萊徹終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瘋子,而尼曼也終于變成了那個為了藝術可以獻祭一切的怪物。
洛杉磯市中心的一間隔音室里,賈斯汀·赫維茲坐在合成器前,手指懸在鍵盤上方,2013年秋天,距離《爆裂鼓手》開拍還有整整一年,這位年輕的作曲家已經開始構思這部關于追求完美的電影該有怎樣的聲音。
窗外的城市喧囂被厚重的隔音墻阻隔在外,室內只有設備運轉的輕微嗡鳴聲,達米恩·查澤雷推開門走進來時,帶著一疊厚厚的樂譜,這些都是他在爵士樂團打鼓時積累的曲目,紙張邊緣已經磨損,上面布滿了鉛筆標記。
創作理念的討論持續了幾個小時。赫維茲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用電子音樂的制作方法來處理傳統爵士樂器,這不是簡單的混搭,而是一種全新的音樂語言。
他走到角落里的器材架前,那里擺放著薩克斯風、小號、長號、鋼琴、電顫琴和豎立貝斯,這些傳統的爵士樂器將成為他創作的原材料。
錄制的過程極其繁瑣,赫維茲要求每個音符都必須單獨錄制,一位受邀的薩克斯手站在話筒前,吹奏了一個中音C,持續時間精確到毫秒。
然后是升C,然后是D,整個音階,每個音符都被仔細捕捉,存儲在硬盤里,小號手接替了薩克斯手的位置,重復同樣的過程,長號、鋼琴、電顫琴,每種樂器都貢獻了自己的音色庫。
這種方法讓許多專業音樂人感到困惑,一位資深的爵士鋼琴師在錄制時忍不住問,為什么不直接演奏完整的樂句。
赫維茲耐心解釋,他需要對每個音符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在電腦屏幕上,這些音符被排列成整齊的網格,像是等待組裝的零件。
通過精確的剪切、疊加和處理,原本屬于不同時刻的聲音被重新組合,創造出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音響效果。
節奏的處理更加特殊,赫維茲發現如果將所有音符的時值統一調慢約三分之一拍,會產生一種獨特的緊繃感,這種微妙的延遲打破了聽眾的預期,制造出一種始終處于臨界點的焦慮。
在調整參數時,他反復播放同一段旋律,每次只改變幾毫秒的時值,查澤雷坐在旁邊,閉著眼睛感受節奏的變化,直到某個瞬間,他突然睜開眼睛說就是這個。
《Fletcher's Song In Club》的創作過程尤其漫長,這首展現反派內心世界的鋼琴曲需要傳達復雜的情感層次,赫維茲坐在鋼琴前,一遍遍地彈奏著初稿。
旋律線條優美而憂郁,但總覺得缺少什么,查澤雷建議在某些音符上加入不和諧音程,就像弗萊徹這個角色一樣,表面的優雅下隱藏著扭曲。
經過數周的打磨,這首曲子終于成型,它成為了整張配樂專輯的主題,一個不斷變形、重現的音樂母題,在《Whiplash》的序曲中,這個主題以管樂合奏的形式出現,雄壯而壓迫。
在安靜的過場音樂里,它化身為若有若無的鋼琴獨奏,在高潮段落,它被解構成破碎的音符片段,散落在激烈的鼓點之間。
鼓組的錄音尤其關鍵,他們請來了洛杉磯最好的爵士鼓手,在錄音室里架設了二十多個話筒,從各個角度捕捉鼓聲,每一個軍鼓敲擊,每一個镲片震顫,都被分解成獨立的音軌。
在后期處理時,赫維茲像雕塑家一樣塑造著這些聲音,增強某些頻率,衰減另一些,直到鼓聲不僅是節奏,更成為了一種情緒的載體。
混音的過程持續了兩個月。赫維茲和查澤雷幾乎每天都泡在錄音室里,反復聆聽每一個細節,他們發現,當把傳統錄制的爵士樂片段和電子處理的部分并置時,會產生一種奇特的張力。這種張力恰好呼應了電影中傳統與現代、規則與突破之間的沖突。
母帶處理階段,工程師建議按照常規爵士專輯的標準進行最后調整,赫維茲拒絕了這個建議,他要求保持那種略顯生硬的質感,讓聽眾能夠感受到音樂中的棱角。
當最終版本在錄音室的監聽音箱中響起時,查澤雷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正是他想要的聲音——精確、緊張、永不松懈。
《爆裂鼓手》像一聲炸雷,它探討的不僅僅是教育方式,更是對“成功”這個概念本身的殘酷拷問,為了抵達金字塔的頂端,我們究竟需要付出什么?那個代價,我們真的付得起嗎?
影片沒有給出答案,一曲終了,大幕落下,但那個關于代價的問題,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永遠地留在了觀眾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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