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陽!還有你,趙瑞!都給我到墻邊站著去!”
班主任張老師的咆哮聲,震得辦公室窗戶上的玻璃嗡嗡作響。
她指著墻角,氣得平日里溫和的臉漲得通紅。
“我現在就給你們的家長打電話!一個個都翻了天了!我倒要看看,你們在家里是不是也這么橫!”
空氣里彌漫著火藥味。
李天陽梗著脖子,胸膛劇烈起伏,倔強地瞪著地面。
他對面,那個叫趙瑞的男生正用手捂著自己微腫的臉頰,嘴角卻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勝利者般的冷笑。
桌上的電話,已經開始撥號了。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01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天陽和趙瑞的梁子,也不是今天才結下的。
趙瑞是班里有名的“小霸王”,父親是某家公司的老板,家境優渥,讓他從小就養成了囂張跋扈的性子。
而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李天陽的同桌,張浩。
張浩是班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來自單親家庭,母親靠打零工維持生計,因此他穿的是洗得發白的舊校服,用的是最便宜的文具。
但他學習極為刻苦,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是老師們眼中的好學生。
這恰恰成了趙瑞霸凌他的理由。
今天下午的體育課,張浩因為身體不適留在教室里休息。
李天陽中途回教室取水,剛走到后門,就看到趙瑞正帶著兩個跟班,將張浩堵在座位上。
“聽說,你這次物理競賽又拿了一等獎?”趙瑞的聲音充滿了戲謔,他手里正把玩著張浩那支用了很久的鋼筆,“獎金有多少啊?夠不夠給你媽買件新衣服?”
身后的跟班立刻發出刺耳的哄笑。
張浩的臉漲得通紅,攥緊了拳頭,低著頭不說話。
趙瑞見他不吭聲,覺得無趣,便一把搶過他桌上的物理筆記。
“我看看,學霸的筆記里是不是有什么武功秘籍啊?”
他夸張地翻閱著,那上面是張浩用兩種顏色的筆跡,工工整整記錄的知識點和錯題分析。
這是張浩最寶貴的東西。
“真沒勁,寫的什么玩意兒。”趙瑞撇了撇嘴,像是要將筆記本扔還給張浩。
可就在脫手的那一瞬間,他手腕一斜,筆記本“不小心”地掉進了旁邊一個同學桌上敞開著的水杯里。
“哎呀,手滑了。”趙瑞假惺惺地驚呼一聲。
清澈的水迅速浸透了紙頁,藍黑色的墨水暈染開來,變成一團團模糊的污跡。
張浩耗費了無數心血的筆記,就這樣被毀了。
張浩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他猛地站起來,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你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樣?”趙瑞攤了攤手,臉上的笑容充滿了惡意,“有本事,你打我啊?窮鬼。”
周圍的同學都看到了這一幕,但沒人敢出聲。
大家都知道趙瑞不好惹。
就在這時,李天陽走了進來。
他默默地走到張浩身邊,將那本濕透的筆記本撈了出來,用自己的校服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盡管那已經于事無補。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趙瑞:“道歉。”
趙瑞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李天陽,你算老幾?讓我道歉?你是不是忘了你爸是干什么的了?一個破工地的工程師,一個月掙幾個錢啊?也敢來多管閑事。”
他又轉向張浩,變本加厲地嘲諷道:“你也就只配跟這種沒媽的野孩子做朋友了。”
“沒媽的野孩子”——這六個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李天陽的心上。
他的世界,在那一瞬間,轟然炸響。
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用盡全身力氣的拳頭,已經帶著風聲,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趙瑞那張可憎的臉上。
02
電話打到公司的時候,李為民正在電腦前核對一張復雜的建筑結構圖。
項目進入了關鍵階段,他已經連續加了半個月的班,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
手機在桌上執著地嗡嗡作響,他本想直接掛斷,但看到來電顯示是“張老師”,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跟身邊的同事小王低聲說了句“幫忙看下”,快步走到寂靜無人的消防通道里。
“喂,張老師您好,我是李天陽的爸爸。”
“李先生!你兒子在學校把同學給打了!現在兩個孩子都在我辦公室,對方傷得不輕,臉都腫了!你趕緊來學校一趟!”老師的聲音像連珠炮一樣,充滿了憤怒。
李為民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不住地對著電話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張老師,是我沒教育好孩子,我馬上過去,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他感到一陣無力和眩暈。
他回到工位,跟部門主管請假。
主管是個嚴苛的中年男人,很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又是家里的事?李為民,這個項目有多重要不用我提醒你吧?你兒子的事,就不能讓他自己解決嗎?”
李為民只能低下頭,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主管,這次情況比較嚴重,我必須去一趟。今天沒做完的工作,我晚上加班補回來。”
在周圍同事或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中,他拿上外套,腳步沉重地離開了公司。
回到家,那個不大的兩居室里一片寂靜。
李天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像一只斗敗了的公雞。
他的校服袖子上,還留著幫張浩擦拭筆記本時留下的水漬。
李為民滿腔的怒火,在看到兒子手背上那塊已經結了痂的傷口時,莫名地就消散了一大半。
他什么也沒說,默默地走進衛生間,擰了一把熱毛巾,又從抽屜里翻出醫藥箱。
他坐在兒子身邊,拉過他的手,用熱毛巾輕輕敷了敷,然后拿出碘伏和棉簽。
冰涼的藥水觸碰到傷口,李天陽的身子顫了一下,卻咬著牙沒出聲。
“疼就說出來。”李為民的聲音有些沙啞。
李天陽搖了搖頭。
父子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棉簽摩擦皮膚的細微聲響。
李為民看著兒子緊繃的側臉,這張臉,有七分像他,三分像他那個已經過世的妻子。
他忽然想起,妻子還在世時,總愛捏著天陽的臉說:“我們家天陽,以后一定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
可擔當,不該是用拳頭來體現的。
“為什么打架?”終于,他還是開了口。
03
李天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趙瑞是如何長期欺負張浩,如何毀了那本筆記,以及最后那句最傷人的話,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張浩他媽媽為了給他攢學費,一天打三份工。那本筆記,比他的命都重要。趙瑞……他太過分了。”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而且,他還提到了你,爸。他說的話很難聽。”
李為民靜靜地聽著,手上的動作沒有停。
他能想象出那個場景,能感受到兒子當時心中的屈辱與憤怒。
換作年輕時的自己,恐怕也會忍不住。
可他現在是父親,是一個必須為兒子所有行為兜底的成年人。
“所以,你就動手了?”他問。
李天陽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搖了搖頭:“我沒想打那么重,是他那句話……我沒忍住。”
李為民處理好傷口,將醫藥箱收好,站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是密密麻麻的居民樓,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
為了這個家,為了能讓兒子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他早已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
“天陽,”他轉過身,神情嚴肅,“爸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是為了維護朋友,維護這個家。但是,這個社會的規則不是靠誰的拳頭硬來決定的。”
“使用暴力,會讓你瞬間失去所有道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你看,現在我們不僅要面對學校的處分,還要去給一個我們打心底里看不起的人,賠禮道歉。”
李天陽的頭垂得更低了,他能聽出父親話語里的疲憊和失望。
“爸,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李為民走過去,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兒子的頭。
“傻小子,跟爸說什么麻煩。走吧,我們去學校。記住,待會兒不管發生什么,有爸在。”
盡管他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一點底都沒有。
他只希望,對方的家長不要太難纏。
畢竟,能養出趙瑞那樣孩子的家庭,恐怕也不會是什么善茬。
04
當李為民帶著李天陽走進班主任辦公室時,里面的氣氛已經降到了冰點。
趙瑞正被他的班主任張老師當成重點保護對象一樣,安排在最里面的沙發上坐著。
他臉上那點紅腫,已經被他自己用手揉得更明顯了些,此刻正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眼神卻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剮著剛進門的李天陽。
張老師看到他們,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不悅。
“李先生,你可算來了。”她推了推眼鏡,語氣不善,“你看看你兒子做的好事!把同學打成這樣!趙瑞的家長已經在路上了,人家可是公司的董事長,平時日理萬機,現在為了你兒子的事,專門推掉了一個重要的會議趕過來!”
她的話里,充滿了對權力和地位的下意識迎合。
李為民的心又往下一沉,只能陪著笑臉:“是是是,張老師,您批評得對。都是我的錯,是我教子無功。我替孩子給您,給趙瑞同學道個歉。”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地按了按李天陽的肩膀。
李天陽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對不起。”
趙瑞得意地哼了一聲,故意放大聲音對張老師說:“老師,我頭暈,臉也疼得厲害。我爸說,要帶我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要是打出什么腦震蕩、內出血,后果可是很嚴重的。”
這明顯是威脅。
李為民的拳頭在身側悄悄握緊,又無力地松開。
他知道,今天這關,不好過。
辦公室的鐘表在墻上“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為民的心上。
他在心里反復演練著道歉的說辭,思考著自己這個月的工資,夠不夠付對方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趙瑞的眼睛立刻亮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沖著門口的方向喊道:“爸!我在這兒!”
05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股迫人的氣場,隨著那個身影的進入,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來人約莫四十多歲,穿著一身質地精良的深灰色定制西裝,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的腕表在燈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他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種久居上位的威嚴感,卻讓整個辦公室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度。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趙瑞面前,微微俯身,用一種低沉但清晰的聲音問道:“傷到哪里了?嚴不嚴重?”
“爸,就是他打的我!”趙瑞立刻指著李天陽告狀,“他打我臉,我現在頭還暈著呢!”
男人聞言,這才緩緩地抬起頭,那雙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睛,朝著李天陽和李為民父子倆的方向掃了過來。
李為民早已準備好,他深吸一口氣,將早已演練了無數遍的、謙卑又誠懇的笑容掛在臉上,邁步向前。
“您好,是趙瑞同學的家長吧?我是李天陽的父親,李為民。關于今天孩子打架的事……”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嚨里。
當他終于看清了那張臉,一張即使被歲月雕刻過、卻依舊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臉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碎裂。
李為民的眼睛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倏然睜大,瞳孔劇烈收縮。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逆流,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手腳冰涼。
他像一尊被風化了的石像,僵立在原地,失魂落魄。
辦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張老師不解地看著他,李天陽更是滿心惶恐,他從未見過一向是自己主心骨的父親,露出過這樣天塌下來一般的表情。
那是一種混雜了驚駭、怨憤、荒唐、以及深深痛苦的復雜神情。
在長達十幾秒的死寂之后。
李為民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用一種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如同夢囈般的聲音,擠出了一句破碎的話。
“怎么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