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哭有什么用?把靈堂收拾了,明天找人除了晦氣!”
冰冷的聲音在寂靜的靈堂里響起,像一根針扎在陳凱心上。
他抬起通紅的雙眼,看著眼前這個名義上的父親,陳大強。
陳大強臉上沒有一絲悲戚,反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煩躁和……解脫。
他仿佛不是剛送走了相伴二十年的妻子,而是丟掉了一件用了很久的舊家具。
旁邊,奶奶劉桂珍拉了拉兒子的衣袖,低聲勸道:“大強,孩子還在這兒呢。再說,阿秀她……畢竟剛走。”
陳大強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沒再說話,轉身走出了這個讓他窒息的家。
空氣里,亡妻林秀的味道仿佛還未散盡,但這個家的男主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新的生活了。
01
林秀的病,拖了三年。
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四處求醫,再到最后的無奈接受,這三年,陳家仿佛被一塊濕重的抹布蓋著,誰都喘不過氣。
尤其是陳大強。
林秀剛走的第一天,陳凱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正站在母親的臥室里,指揮著收廢品的人,把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那個梳妝臺往外搬。
“爸!你干什么!” 陳凱沖了過去,攔在門口。
“你媽都走了,留著這些東西占地方嗎?” 陳大強皺著眉,語氣里滿是理所當然,“賣了還能換幾個錢,給你媽買塊好點的墓地。”
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但陳凱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算計。
“那是我媽的東西!你不能賣!”
“我是你老子,這個家我說了算!” 陳大強一把推開兒子,對收廢品的人說,“快搬,磨磨蹭蹭的。”
梳妝臺被廉價地拖走了,上面仿佛還殘留著母親用過的雪花膏的淡淡香氣。
那天晚上,奶奶劉桂珍做了一桌子菜,想讓氣氛緩和些。
“大強,你也別太累了。阿秀走了,你還有小凱,還有我。日子總要過下去。” 劉桂珍給兒子夾了一筷子紅燒肉。
陳大強狼吞虎咽地吃著,含糊不清地說:“媽,我知道。這三年,為了給她治病,家里錢都快掏空了。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他從頭到尾,沒看一眼坐在對面,眼圈紅腫、一口飯都沒動的兒子。
陳凱默默地看著父親,心里那點殘存的孺慕之情,隨著母親的離去,正一點點變得冰冷。
他清楚地記得,母親病重后期,醫藥費成了無底洞。
父親的抱怨越來越多,從一開始的唉聲嘆氣,到后來的指桑罵槐。
“真是個填不滿的窟窿!”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這些話,他都當著病床上氣若游絲的母親的面說。
母親只是默默流淚,拉著陳凱的手,一遍遍地說:“媽對不起你,拖累這個家了。”
如今,拖累沒有了。
父親臉上的陰霾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未來的、毫不掩飾的渴望。
02
林秀的“頭七”還沒過,陳大強的手機就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他總是一個人躲到陽臺上,壓低了聲音,對著電話那頭的人笑。
那種笑,陳凱已經很久沒在他臉上見過了。
那是一種帶著點討好,又夾雜著男人虛榮心的笑。
一天深夜,陳凱起夜,路過父親的房門,聽到里面傳來壓抑的、甜膩的對話。
“哎呀,你別急嘛。” 是陳大強故作深沉的聲音。
“我能不急嗎?你到底什么時候跟兒子說啊?” 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從聽筒里傳來,即使隔著門板,也顯得格外清新。
“快了快了,寶貝。等她媽的后事辦利索了,我就跟他說。他個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那房子呢?你可答應我的,要重新裝修,買歐式的大床。”
“買!都買!只要你跟了我,我虧待不了你!”
陳凱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他站在門外,手腳冰涼。
原來,父親的“解脫”,不僅僅是因為母親的病,更是因為他早已為自己找好了下一站的幸福。
第二天飯桌上,陳凱終于忍不住了。
“爸,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陳大強正喝著粥,聞言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個小兔崽子,胡說八道什么!”
“我昨天晚上都聽到了!” 陳凱梗著脖子,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我媽尸骨未寒,你就這么著急嗎?”
“啪!”
劉桂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對著孫子怒斥:“小凱!怎么跟你爸說話的!沒大沒小的東西!你爸為了你媽,為了這個家,累死累活,現在你媽走了,他找個人做伴,有什么不對?”
陳大強有了他媽撐腰,底氣更足了,他指著陳凱的鼻子罵:“我告訴你,大人的事你少管!老子養你這么大,輪得到你來教訓我?滾回你屋里去!”
陳凱看著眼前這兩個理直氣壯的親人,只覺得一陣陣惡心。
他沒有再爭辯,默默地回了房間。
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家里,他和母親,永遠是外人。
03
那個女人,叫李莉,很快就登堂入室了。
她第一次上門,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畫著精致的妝容,笑意盈盈地對劉桂珍說:“阿姨好,我叫李莉,是大強的朋友。”
劉桂珍拉著她的手,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哎喲,這姑娘真俊!快進屋坐!”
她熱情地把李莉迎進門,完全無視了站在一旁,臉色鐵青的陳凱。
李莉像是沒看見陳凱一樣,徑直走到客廳,目光在房子里掃視一圈,像個女主人一樣,帶著挑剔的口吻說:“大強,你這房子地段真好,就是裝修老了點。回頭我們把它全敲了,裝成我喜歡的地中海風格。”
陳大強在一旁點頭哈腰:“好好好,都聽你的。”
這套房子,是當年外公外婆留給母親的陪嫁。
母親生前最寶貝這個家,每天都擦得一塵不染。
可如今,另一個女人卻站在這里,輕飄飄地一句“全敲了”,就否定了母親所有的心血。
“不行!” 陳凱沖了出來,“這是我媽的房子,誰也不許動!”
客廳里的笑聲戛然而止。
李莉的臉色有些難看,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她走到陳凱面前,蹲下身,想裝出一副慈母的樣子:“小凱是吧?我知道你舍不得媽媽。但是人要往前看,以后,莉姨會像親媽媽一樣對你的。”
“我媽只有一個,你算什么東西?” 陳凱厭惡地躲開了她的手。
“你這孩子!” 陳大強終于爆發了,他感覺自己在心上人面前丟了面子,一個箭步沖上來,揚手就要打。
劉桂珍趕緊攔住:“哎呀,跟孩子置什么氣。小莉你別介意,他就是一時想不開。”
李莉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沒事阿姨,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這場風波,最終以陳凱被關進房間告終。
他聽到客廳里,奶奶和那個女人相談甚歡。
她們聊著彩禮,聊著婚宴,聊著他父親銀行卡里,那筆母親用命換來的保險賠償金。
“……彩禮嘛,意思一下就行,十八萬八,圖個吉利。”
“應該的應該的!”
“……那筆錢,正好拿來辦酒席和裝修,辦得風光點,也讓街坊鄰居看看,我們大強是有本事的。”
陳凱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04
矛盾在一個月后徹底爆發。
陳大強正式宣布,他要和李莉結婚了,日子就定在下周末。
他特意在外面訂了個包間,把幾個近親都請了過來,算是“通知”一下。
席間,陳大強紅光滿面,舉著酒杯,大聲宣布:“各位,今天請大家來,是想宣布一件喜事!我和李莉,決定結婚了!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李莉依偎在他身邊,羞澀地笑著,接受親戚們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
劉桂珍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給李莉夾菜,嘴里喊著“好兒媳”。
只有陳凱,從頭到尾,一口菜也沒吃。
當陳大強端著酒杯,走到他面前時,他終于開口了。
“我不同意。”
三個字,清新而冰冷,讓整個包間的喧鬧瞬間靜止。
陳大強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同意!” 陳凱站了起來,直視著父親,“我媽才走了一個月!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要找人取代她嗎?”
“放肆!” 陳大強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水四濺,“這是我的事,輪不到你同不同意!我含辛茹苦把她伺候走了,我追求我自己的幸福,有錯嗎?”
他開始扮演那個“受盡委屈”的丈夫角色,對著親戚們大聲控訴:“你們都評評理!她病了三年,我伺候了三年!端屎端尿,我哪點對不起她了?現在她走了,我才45歲,難道要我為她守一輩子寡嗎?”
一些不明就里的親戚開始竊竊私語,甚至有人點頭附和。
“大強也確實不容易。”
“孩子還小,不懂事。”
看到輿論倒向自己,陳大強更加得意,他指著陳凱,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說:“我告訴你,這個婚,我結定了!你同不同意都得結!她李莉,以后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就是你媽!”
“她不配!” 陳凱的眼淚終于決堤,“你也不配提我媽!”
說完,他猛地推開椅子,沖出了包間。
背后,傳來父親的怒吼和那個女人的假意勸慰。
陳凱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城市的霓虹燈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知道該去哪里,這個城市這么大,他卻感覺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就在他絕望之際,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請問是陳凱先生嗎?” 電話那頭是一個沉穩的男聲,“我是德信律師事務所的王律師,受您母親林秀女士生前委托,想約您和您的父親陳大強先生,于本周五上午十點,到我所宣讀林秀女士的正式遺囑。”
05
周五上午,德信律師事務所。
陳大強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臉的不耐煩。
李莉緊緊挨著他,手里拎著一個嶄新的名牌包,正興致勃勃地和他討論著婚后去馬爾代夫度蜜月的計劃。
奶奶劉桂珍則坐在一旁,警惕地看著對面的陳凱,生怕這個孫子再說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來。
陳凱面無表情地坐著,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水面倒映出他年輕而憔悴的臉。
王律師準時出現,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神情嚴肅。
“各位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他打開文件夾,拿出一份文件,“這是林秀女士在半年前,在我這里親自訂立并公證的遺囑,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陳大強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王律師,你就趕緊念吧,念完我們還趕著去試婚紗呢。”
李莉在一旁嬌嗔地推了他一下,眼神里卻滿是得意。
王律師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開始用平穩的語調宣讀。
遺囑的前半部分,都是些溫情的話語,表達了對兒子陳凱的愛與不舍,感謝了親人們的照顧,甚至還“體諒”了丈夫陳大強的辛苦。
陳大強聽得昏昏欲睡,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他覺得,林秀這個女人,到死都還是那么軟弱、那么顧全大局。
然而,就在這時,王律師突然停頓了一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抬起頭,目光在陳大強和李莉的臉上一掃而過,語氣變得格外鄭重。
“接下來關于財產分割的部分,林女士做了特殊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