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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死亡與降落傘:我在倫敦做志愿者的那幾年|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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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奶大俠

編輯:Chen Si

1

我第一次參加的葬禮,是一個二十多歲男孩的。

那是一個普通的英國陰天。除了路上緩緩駛來的殯儀車外,一切都一如往常。

我理了理昨晚翻箱倒柜翻出的黑色正裝,向成年自閉癥機構的小圈子走去。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家身著黑色的嚴肅模樣,上一次看見他們時,一切都是五彩的、輕松的,我們志愿者和自閉癥成員一起唱歌、跳舞、畫畫、做手工、聊天,一起玩機構中最標志性的游戲:降落傘游戲。在玩這個游戲時,所有人會圍成一個大圈,各自抓住自己面前圓形五彩布的一角。一開始,所有人會將五彩布舉到自己腰的高度,隨后大家會蹲下,將布放在地上,然后,“三,二,一!”,大家一起將布舉起來,五彩布會高高飄起,再像降落傘一樣緩緩下落。

每次想起這個機構時,我都會想起降落傘飄在空中的那一瞬,和我向上看時,陽光透過五彩布投下的炫目。

這是一家幫助自閉癥譜系與學習障礙人士的機構,我在學校的職業中心網站刷到它,經過志愿者的面試、培訓后,就開始參加活動了。在培訓中,機構的工作人員跟我們說了很多,比如保護身心安全比保密更重要;比如很多成員會有自己表達感情的形式,有時候會比較過激,甚至會不小心傷到志愿者,如果出了這種事需要幫助,一定要及時找他們,他們會給志愿者和成員都提供充足的支持。

我第一天參加活動時,非常忐忑。由于我不是心理學或教育學出身,完全沒有任何相關經驗,很怕做錯事、說錯話,傷害到別人。但是一切好像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大家只是在不同的活動中一起玩,相互支持和感謝,我也在大量的正反饋中慢慢放松了下來。

我在機構中第一次見到那男孩時,他完全是一副“小王子”的模樣:淺白的皮膚,淺黃色的短卷發,綠色的上下衣褲套裝,黃色的口水巾。在機構中,每個成員都會有個人資料薄,資料上會寫著ta的姓名、年齡、性格、支持注意事項、興趣愛好、重要的人等等。那天,我讀完他的資料,在手機備忘錄上記下“多讓他喝水”“讓他自己選擇”“一起笑”“幽默”這些關鍵詞后,向他走去。

那天的第一個活動是按摩。據說自閉癥的人會對感官接觸比較敏感,比如,機構其中一個成員認識人的方式是撫摸對方的手。當他發現他不認識你時,他會走過來拉住你的手,然后在你面前跪下,用他的十指指腹觸摸你的指腹,輕點、摩擦,眼睛滴溜溜地轉,像是在輸入某種密碼。成功輸入密碼后,他會用他的手和你的手擊掌,這樣你們就算認識了。在一次小頒獎典禮中,他榮獲了“最熟悉每個人的鞋”稱號。

另一個喜歡觸摸的人是一個女孩,她喜歡拉手、擁抱,當她對你熟悉時,會親你的手。女孩喜歡做美甲和梳好看的發型。她只會重復自己聽到過的話,但是可以唱一整首《媽媽咪呀》。

聽說小王子很喜歡她,工作人員不得不把他們兩個的活動排開,不然他看見她就會一直去找她。他在大家一起玩游戲的時候會主動去拉她的手,然后偷偷向我們炫耀,害羞地笑。后來有一次,我看到他給那個女生做了一張賀卡,中間是她大大的名字,旁邊貼著很多小星星。

在按摩中,我跟著老師的指示,輕輕為小王子的小腿按摩。按著按著,隔著他的褲腿,我碰到了一個袋子,袋子鼓鼓的,被綁在他的左腿小腿上,旁邊好像還有一根長長細細的塑料管。我聽說,他之前似乎生過病,做過兩次腎移植,現在身體仍然不好,小腿上常常掛著尿袋,按摩的時候得小心些避開。由于身體原因,走很長的路對他來說有點艱難,需要我們一直鼓勵他,他才能一直向前走。

“幾點啦?”小王子突然問道。

“現在是三點二十,還有二十分鐘結束按摩哦。”老師回答道。

“都這個時間了!”他看上去很驚訝。

“都這個時間了呢,但是我們還可以享受二十分鐘的按摩。”

“幾點了?”過了五分鐘,他又問了一次,老師仍然耐心地回答著。機構中的很多成員都會有重復行為。

幾點了,小王子?你來地球是有時限的嗎?你得在幾點前回到你的星球呢?

上一次看見他時,他少見地流露出焦躁的模樣,一向愛參加活動,愛唱愛跳的他,在那天的音樂中大喊著“不要”,隨即離開教室。在那之后,我就再沒見過他。聽說他住進了醫院,情緒也許也受到了身體狀況的影響。

后來,我就收到了機構的郵件:小王子在醫院中去世了,死于淋巴瘤和并發癥。

烏托邦與現實交匯的地方,竟然是在葬禮中。

殯儀車在前方停下,小王子的家人們隨著棺材列隊緩緩向教堂中走去。他的父母對我們來說并不陌生,他們常在我們進行活動時在后廚做飯,也常常和小王子的弟弟一起來看小王子在機構中的演出。除他們之外,我也看到好多其他成員的家長,他們常常相互社交、相互支持,也會一起參與機構的合唱團。

隊伍繼續行進著,我看到成員安也加入了隊列,向教堂走去。安是我來機構匹配的第一個成員,他是全面發育遲緩(global development delay),二十多歲的身體下住著十歲小男孩的心智。他很害羞、內向,說話很慢、很溫柔。由于他們的名字首字母相近,安常常和小王子一起上課。

聽說小王子在這個機構已經參加了很多年的活動了,他不僅有很多成員朋友,和機構的很多工作人員都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他還在機構時,總是問“莉在哪?莉在哪?”莉是帶我們做游戲的工作人員,小王子一看見她就會上去挽住她的手臂。

莉注意到了他身邊的我,“Chen也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可以?”那天,小王子看了看她,看了看我,用眼神對我進行了朋友認證掃描。掃描完成,他向我伸出了手。

隊伍繼續行進,我也緩緩隨隊伍進入了教堂。在門口,我看到一個人正在向大家分發著什么,那是莉。我和她對視,她眼眶紅紅的,努力朝我笑笑,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東西,那是機構制作的,小王子的生平小冊子。教堂的音樂聲傳來。原來他是真的,真的離開了啊。


2

這并不是我唯一一次在志愿中接觸死亡。

我很難去訴說我認知中的死亡與疾病。死亡隨疾病而來,又像疾病一樣藏在關節里、發絲中,看不清具體的模樣。兩者的關系如此黏稠,我無法把它們扯開。老實說,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沒有人告訴我,沒有人回答我,我隱隱地感受到它,就像感受著我的慢性偏頭痛。它時不時在頭皮下隱隱跳動,無法被忽略,卻也無法被直視。 “別去”“別看”“你身體不好”,家人對我的死亡焦慮將我擋在很多真實面前,我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逝去,只知道使勁地抓住自己不想丟失的東西,再在每一次的小別離中感到過度的悵然。

于是,我決定親身去看看,去不同的人那里找答案。

每周六,我會到一間臨終療養院去幫助發配午餐。這間療養院位于倫敦西邊的一個街區,那個街區有又高又大的樹,和精致的、白色的建筑外墻面。好像人走在里面,都變得白了,變得透亮。

療養院隸屬于圣約翰與圣伊麗莎白醫院(St. John‘s and St. Elizabeth Hospital),醫院門口立這兩尊圣人的雕像。周六中午,醫院空空蕩蕩,只開著幾盞必要的燈,只有前臺坐著值班人員。沿著前臺一直往前走,就能來到一個分岔口,右邊是療養院,左邊是一個小教堂。

療養院與我想象的并不甚相同,有著蒼白的墻和金屬感醫療儀器,整個空間都是冷色的,氣味甚至有些冰冷。站在療養院前臺,目之所及的活物是一株植物,和貼在植物上的一張紙:“別碰我,我是活的!”

療養院免費收容一定地理范圍內有需求的人,但是由于床位有限,需要排隊。第一天,我走進志愿者辦公室時,看到桌上有一個白板,白板上方寫著“R.I.P”和當時的月份,下方寫著床位和名字。每當一個人去世,白板上就會多一行字。我忍不住想,空出床位給下一個人,該是如何的心情呢?為逝去者遺憾,還是為新來者終于在漫長的等待后得到幫助而欣喜?也許病人來來去去,其中的人們已經不再為常見的現象賦予情感了吧。

我轉身拿我的志愿者名牌,看到相鄰的志愿者名字是——Hope。H-o-p-e,嘴唇微微張開,喉嚨送氣,嘴唇再閉合。簡單的音節,是如何擁有這樣充滿希望的含義呢。

和我一起做志愿的人是一個九十多歲的奶奶。她似乎從修道院來,穿著灰色的連帽長裙,大家都叫她“Sister”。她戴著眼鏡,非常瘦小,身形有些佝僂,但是走起路來仍然非常快,嘴巴也很是厲害。“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分配這些工作的,找了個完全不懂的人來做飯!”“昨天剛做的菜單現在怎么又找不到了,我現在又要來再做一次。”她總是一邊念叨著一邊麻利地更新著廚房白板上的信息。白板上寫著每個人的床號、姓名、用餐習慣,例如想要早點吃早餐,想要食物切成小塊,不吃主食只吃得下甜點,只能吃糊狀物,患者無法用餐但是需要給家人準備一份等等。

有些工作人員會稱呼他們的名字,有些人會直接稱呼他們的床號。一開始我也試圖記住每一個人的名字,6號床是喬治,11號床是瑪麗亞,12號床是卡提亞……但是當我第二周、第三周再次來到這里時,白板的名字變了,又變了。有些名字我記得了,卻在下周又消失了。于是,我也慢慢向數字稱呼屈服。作為一個離死亡非常近的地方,這里的整體工作氛圍并不壓抑,也許用數字來稱呼就是一種間離的方式吧。

療養院中分為單人病房和多人病房。單人病房中的患者通常身體狀況更嚴重些,經常整日整日地睡著,每次送餐時,我只能和家人們打個照面。有些家人帶著孩子來,看起來狀況還不錯;有些人在病房里插滿了自己國家的國旗和文化符號;有些人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無聲地哭泣。

“我要去和她女兒聊聊天,她女兒年紀還小,這對她來說很艱難。”奶奶這樣跟我說。每次送餐,她都會短暫地和床上的人們聊聊天,握著其中一些人的手,為他們做禱告。

多人病房分為男女兩間,兩間都擁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通向外面的小花園。其中一個人常常坐在房間里,望著花園,長久地、沉默地坐著。就只是坐著而已。

我并沒有和患者們有過太多交流,跟我說話最多的,是10號病房里那個看不見的老人——阿里。“食物切小了嗎?我看不見”;“不想要這個,想要那個”;“能不能換一個味道的酸奶”;“這是芒果味的甜點嗎,不是杏子味的嗎”;“我還想加一點醬汁,要肉醬,不要番茄醬美乃滋”。在10號病房和廚房的多次往返之后,我也慢慢記住了他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我進到志愿者室時,看到阿里的名字也出現在了RIP白板上,10號房也開始空置,變得安靜,沒有了持續不斷的廣播聲,也沒有人再頻繁地呼叫著護士。

當我來到廚房時,我看到白板上其中一個人的用餐需求中,Early Breakfast第一個E最下面那一橫不見了,再仔細一看,我發現這個詞下面有一道長長的黑色的痕跡。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是寫在Early下面的那個人去世了,員工擦掉下面的名字的時候,不小心把上面的E也蹭掉了一部分。

人過世不過一道痕跡。

在我做志愿的最后一天,一切都特別順利,我們一邊聊天,一邊工作,很快就配完了所有人的餐。

“這個冰箱好難打開,它脾氣太差了。”配餐員使勁開著冰箱門。

“可不是嘛。”護士坐在梯子上休息,一腔一腔地搭著話。

“我每次都得等它心情好了再來開它。”配餐員拿出一個看不出內餡是什么的煎餅,叫我,“Chen,你要吃這個嗎,這是多出來的。”

“這個餅干你也拿上。”奶奶一邊說一邊遞給了我一個堪比面包大小的椰子餅干,“下周見啦,Chen。”奶奶照常說著,她的語氣很輕快。

“其實……這可能是我最后一天來這里了,我得離開倫敦了。”

“什么!你怎么能走!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了。”

“不行,我要把你鎖在這個櫥柜里不讓你走!”

我們都笑了。她給了我一個很大很實在的擁抱,我也俯下身去抱她。她說:“祝你一切都好。”

走的時候,我終于去了那個我沒去過的室外小花園。那天陽光很好。

陽光明媚,樹影投下,影影綽綽。

也祝你們一切都好,陽光可以長久地從屋頂灑下。


3

我再次走進了倫敦的霧中。

倫敦的氣候和我家很像。在我的家鄉,常常有霧。當霧起時,一切都是潮濕的神色,事物的輪廓被暈開,好像能看清,好像又抓不住。

我的內心也常常起霧,那片白色長久地盤旋于我的某處,慢慢向其它部位前進。我想在所有記憶被染上白色之前,任性地把它們都先抓住。

我也見過那片霧氣更濃烈地浸濕過其他人。

去年,我做過一段時間的阿茲海默一對一陪伴。機構協調員告訴我,我將要陪伴的女士叫黛,80歲,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只能臥床,現在和女兒以及一只小狗一起居住,有很多孫子孫女。她喜歡聊天,也喜歡聽志愿者讀短故事書。“她是個很好的老太太,跟她聊天就可以了!”

在一些阿茲海默相關的影視作品中,似乎阿茲海默患者的記憶是流動的、不定的,他們好像總是不在當下,為遺忘了自己和他人而迷茫、憤怒。我想看看這樣的流動,看看我能否在岸邊跟他們說說話。

那天,我按協調員給的地址,來到黛家,抬起屋外黑色的小鐵門,走近房門,按門鈴。

一位年輕的女士迎接了我,她是黛的女兒,名叫艾。簡單問候后,她將我帶到黛的床前。黛很瘦,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被淹沒在了被子里。她盯著電視里的房屋改造節目,對我的到來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這個房間不算明亮,暗色碎花窗簾半掩著,房里充滿了物品。家族成員的照片掛了滿墻,滿當當的柜子有好幾個,床腳、窗邊都堆滿了雜物。她就孑然處在這龐大的、隱含的故事和記憶中。

她右邊眼睛視力有些缺失,常常讓我幫她拿一下她眼前的杯子,我甚至不能確定她是否能看見我。我們的對話大多數是單方面的,一問、一答、一問、一答。“墻上這些是您孫子孫女的照片嗎?”“是的。”“您想讓我讀些故事給您聽嗎?”“我現在沒那么喜歡聽故事了,以前很喜歡。”“您很喜歡花嗎?”“是的。”

“艾!”她突然大聲喊。

艾從樓下匆匆跑下,“怎么了,媽媽?”

黛一臉茫然。“是我叫的你嗎?”

過了一會,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一次。她喊著艾的名字,看上去需要艾做些什么,但是又不記得自己喊過。

“媽,我得工作。”艾看起來有些煩躁,又不得不壓住。

回家路上,我一邊寫著反饋郵件,一邊回想著她的小白狗對我狂吠,充滿敵意的模樣。我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些。她是不是不喜歡和我聊天?是我的話題選擇不太好嗎?還是她對大部分事情都不太感興趣了?我拍下了街角剛開的小白花,準備下次給她看,又找了一些閑聊話題。下次我一定要多說一些。

后來的幾次拜訪,我想到的話題仍然很快結束,大多數時候房間中只有電視節目的聲音。我們長久地看著電視節目,那檔裝修改造節目看起來像上個世紀的,畫質、拍攝風格、配樂,主持人語氣,都充滿了噪點。當她聽到每個房子的高昂價格時,會很驚訝,那是她流露出最多情感的時候。于是我開始跟她一起看電視,猜測每間房子的價格。

后來有一天,她女兒拿來好多家庭相冊,讓黛給我介紹介紹里面的人,講講她家里的故事。相冊一頁頁翻過,“這是我,這是我和我丈夫結婚的時候。”她的語氣很平靜,“這是艾。”“這個人我不認識。”

相冊比我預想的更快翻完了。過了一會,艾走了進來,似乎為我們的速度感到驚訝。她拿起一本相冊,翻了翻,指向一個小男孩。“可以給Chen介紹下他嗎?”

“我不認識他。”黛慢慢地說。

“媽,你不記得了嗎?”她皺起了眉頭,這是我第一次在艾的臉上看到悲傷的神色,“這是……呀。”她說出了黛的外孫的名字,似乎這個名字應該像咒語一般,喚起黛的記憶。但是魔法不存在于這里,黛依然茫然。

黛在海洋中漂浮著,艾看著母親漸漸被海浪帶走,在岸邊不停打撈著,一勺一勺,舀上來的好像只是海水而已。我坐在他們中間,不在床上,也不在門前,不在岸邊,也不在海里。我無法在海里陪伴她,也無法撈起什么來。我在龐大而無可奈何的悲傷面前路過,那種悲傷聞起來像是舊塵埃的味道,將我牢牢釘在椅子上。我動了動身子,只好抬起頭,朝艾擠出一點悲傷的笑容。

后來的造訪,仍然在房屋改造的夸張音效、和猜測房屋價格中度過。電視的聲音讓沉默難以忍受。除了沉默外,黛也還說過一些話。她說她很愧疚,因為她沒辦法為我提供什么,只能讓我這樣坐著和她聊天。她說今天我可以提前走,我看了看時間表示可以再坐二十分鐘再走后,她說,現在所有事情都是可以量化的,不知道人們是不是真的想幫忙。

我很無措,難以接住她的無力,只好干巴巴地說了些“你不用為我提供什么”、“我是真心來提供幫助的”之類的話。

為什么要找我來呢?黛好像并不需要我,我也無法幫到艾,連小白狗都不太喜歡我的到來。在自閉癥機構待了太久,久到我都忘記了,編織現實的繩子是更復雜而微妙的,簡單直接的反饋,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再后來,我收到艾的短信,她說黛的身體狀況變差,已經被進了醫院長期居住,我也沒再去過那個街區。我最終還是沒能做到什么,沒能了解黛,也沒能分擔艾的壓力。在志愿中,“能做到什么”常常成為一種幻覺,一篇自我書寫的童話,一場微型的造神儀式。冠冕堂皇的詞匯是最容易獲取的皇冠,可是又有誰能夠真正地游離于生活之外,超脫地旁觀?

也許,她需要的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陪伴,而是那個她還記得的人,坐在她的床側吧。

只是,之前在街角拍下的花,也忘記給她看了。


4

我站在二樓向下看。葬禮已經開始了,小王子的家人們依次上臺致辭。

英國人的幽默感已經滲入了每一個角落,即使在葬禮上,家人們也開著一些玩笑,說著一些趣事,全場時不時輕笑起來,輕笑后總是跟隨著幾聲吸鼻子的聲音。他們一開始總是自如地、概括地說著小王子的故事,好像小王子真的是童話中的小王子,離他們的兒子、他的哥哥還有一段距離。可是,當弟弟說起和哥哥在某個坡道上的游戲,當爸爸媽媽說起某個兒子具體的喜好,小王子好像落在了地上,又變成了他們的親人,每到這個時候,他們總是忍不住哭起來。

之前,在收到小王子去世的郵件后,我給他畫了一幅畫,畫中的他是我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背景是b612星球。我將畫發給了機構,之后,我收到了他家里人的回信。

“在我們心中,他永遠是我們的小男孩。但如今,能聽到他在成長過程中,逐漸獨立,與同齡人相處并產生積極影響的點滴故事,我們感到無比欣慰與喜悅。”

原來失去可以是溫柔的、綿長的悲傷。

我回過神來。面前,小王子的媽媽正在念小王子最愛的一則故事,《無論如何》。

“小不點覺得又陰沉又難過。

他翻來滾去、推搡怒吼、砸打亂撞……

‘哎呀,’大塊頭說,‘怎么啦?’

小不點說:‘我就是個又悶又壞的小不點,沒人愛我。’

大不點說:‘哦,小不點,不管你怎樣,我都會一直愛你,無論如何。’

‘不管怎么樣你都愛我嗎?’‘我是大灰熊你也會愛我嗎?’‘我是蟲子你也會愛我嗎?’‘我是鱷魚你也會愛我嗎?’

‘會的。’‘會的。’‘會的。’‘會的。’

‘愛會用光嗎?’小不點問,‘它會碎嗎?會彎曲、會斷裂嗎?你能修好它、粘上它、讓它好嗎?’

大塊頭說:‘哎呀,我沒那么聰明。但我知道我會永遠愛你。’

小不點說:‘那我們死了以后,你還會愛我嗎?愛還在嗎?’

大塊頭摟著小不點,看著黑夜中的月亮和閃亮的星星。

‘小不點,看那些星星——它們依然閃耀發光,

即使有些星星早已死去,

它們仍在夜空中閃閃發亮。

愛,就像星光,永不消逝。’”

他媽媽在講臺上念著故事,溫柔地笑著,好像在跟他對話一樣,又忍不住哭出來。

來自機構的合唱團上臺了,我看見其中有其他成員、其他成員的父母,以及志愿者。他們唱起了小王子最喜歡的歌《在彩虹的上方(Over the Rainbow)》。這是一首童歌,奇異地在教堂中出現,曲調變得柔軟、輕盈起來。

“在彩虹之上

我聽說那里有塊陸地

一切都藏在搖籃曲中

在那里,你會找到我

在彩虹之上

藍色的小鳥在飛翔

如果快樂的小鳥

可以飛過彩虹

為什么我不能呢

如果快樂的小鳥

可以飛過彩虹

為什么我不能呢”

再見了,小王子。希望你去星球上之后不用走太多路,星球上充滿了你喜歡的熱餐、音樂、快樂、拉手、朋友、大大的多多的擁抱。

在葬禮的最后,每個人依次走到棺前,和他做最后的告別,向家人致意。她媽媽擁抱了我,對我說,“謝謝你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故事就終結在了這個陰郁的,看不出季節的午后。我在機構斷斷續續參與了兩年的活動,每一次和他們見面,都是在季節最盛的日子,情緒與情感像陽光一樣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夏-冬-春-夏-冬-春,一切就這樣簡單地循環著,每個人好像都不會變,好像一切真的可以這樣永遠存在下去。這樣的重復太理所應當,理所應當到我都忘記了,時間在他們身上緩慢地流過,甚至停留,卻也不得不在某一天干涸。五彩的降落傘,在滯空的那一瞬后,也不得不慢慢落下。

我多么希望一切可以永遠不結束,沒有人會離開,我會在每個假期的早晨頂著巨大的困意艱難爬起身,坐長長的雙層巴士搖啊搖,搖過那個大山坡,搖過那個寫著“朝向世界盡頭”的公交站牌,搖過樹木,搖過房子,下車,走過那走了無數遍的小路,進入機構,開門,朝所有人大聲地說“早上好!”“早上好,莉!”“早上好,安!”“早上好,小王子!”然后寫上我的姓名牌。有時我會大寫,有時我會小寫,有時我會畫上當天的心情。有一次,工作人員在我的Chen后面寫上了三個大大的感嘆號。'CHEN!!!'名牌貼在身上,我總是忘了摘,在家里取下來,又舍不得扔,只好和機構的東西放在一起,堆在房間里。

我不得不走了,我不得不離開,這些日子從日常變成了記憶,被收納起來。但是還好,記憶中那些強烈到睜不開眼的陽光,會把這個小房間照得透亮吧。



后記

為什么要去做志愿?這個問題我被問過很多次。但是動機簡單到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只是想去看看平日接觸不到的人的生活而已。

我常常感受到一種名為主流的裹挾,這種標準的生活看起來似乎觸手可及,它標準、體面、無趣。那個“標準的我”的幻象在這樣的牢籠中吸收著二手信息,因為有一點學術基礎理論,就用知識去理解牢籠外的世界,與相似的人一起反芻著拗口的人名和理論,好像就懂得了全世界的運作規律,在解構中離世界和自己都越發遙遠。我無法接受自己就這樣看著全世界,我必須親自去看。

于是,我來到了自閉癥機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接納感。純粹地去笑,去表達想念;純粹地悲傷,百分百地哭;沖突著,又和好。沒有一個個體可以被專有名詞概括,我好像逃離了我所害怕的幻象。

第一次在機構中寫下我的名字時,我思考了一下,是寫自己中文名字的拼音,還是寫自己取的英文名,最終選擇了前者。有人問過我名字的含義,我會說:晨,是早上的意思。用中文念這個詞,發音聽起來是有厚度的,平靜的,帶有輕輕的厚重感,和略微有些疑問感的二聲。而Chen在英文母語者的口中,更加清脆和肯定,帶有chip的前調,和感嘆似的四聲。’CHEN!!!’我好像也在這樣的呼喚中呈現著另外一個我,陽光的,開朗的,會在眾人面前跳舞的,明白怎么去愛的那個我。

寫下這些的瞬間,很多忘記的事情也慢慢浮現。我就像再次敲門進入了黛的那個小房間,摸黑向前走著,被一個小箱子絆倒,然后想起它。

我的房間里還有好多好多小箱子,關于小王子的,關于小王子喜歡的那個女孩的,關于安的,關于那個很擅長擁抱的工作人員,還有他,還有她,還有那么多人,還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箱子。我還是不太擅長離別,不想讓它們只成為記憶。

也許我可以像我在機構最后一天說的那樣:“等哪一天我暴富了,我就可以給自己整個簽證,每一次都來參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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