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爭取一個更加包容的社交環(huán)境的路上,允許我們做幾次小小的迂回反抗吧。」
“感覺自己現(xiàn)在強得可怕”
“別管了,我變臉了”
近期,“三明治拒絕法”在網(wǎng)上火了,指的是一套委婉拒絕的話術(shù),具體方法為“前后說好話,中間說心里話”。
最開始使用“三明治拒絕法”的目的是包裝自己的真實意圖,讓對方更好接受拒絕。
隨著網(wǎng)友們在社交媒體上的演繹和二創(chuàng),比如拒絕客戶版、拒絕討厭同事版、拒絕幫拿快遞版,“三明治拒絕法”引起廣泛的討論。
(網(wǎng)友們對“三明治拒絕法”的評論)
當“高情商”逐漸變成一種評估指標和無形要求,年輕人們在“真實表達”和“說好聽話”之間陷入了尷尬之地。
“三明治拒絕法”看似用精致的話語包裝,實際上是一套“糊弄學”打法,用言語的軟化和模糊試圖奪回實際的主動權(quán)。
在這樣不斷更新的社交話術(shù)之中,我們到底在反抗什么,又真正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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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困難”:高情商期待的背后
“三明治拒絕法”之所以熱度高,是因為恰好對接了人們在“說不”這件事上尷尬的痛點,我們需要一套所謂的教程或話術(shù)來包裝自己的拒絕。
為什么“拒絕困難”如此普遍?
我們成長在一個強調(diào)服從的環(huán)境中,從小被教導要做“聽話的孩子”、“懂事的學生”,于是習慣性地規(guī)避有可能發(fā)生的沖突。
當人們在工作和生活中把“規(guī)避沖突”前置,在表達內(nèi)心拒絕的時刻,就會常常下意識地感到不安——害怕傷害到對方、擔心損傷人際關(guān)系、影響來自他人的評價。
(日劇《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三明治拒絕法”給出的策略是拿“兩片香香軟軟的面包”把拒絕包裹起來,軟化整個語境,讓人更容易接受。網(wǎng)友們評論“感覺自己現(xiàn)在強得可怕”、“情商這塊直接拿捏了”。
“情商”作為一個衡量的標準和尺度被反復提及和討論。
在博主們的“三明治拒絕法”教程里,往往會打上“學校不教的職場冷知識”、“人際關(guān)系開掛”的標簽。社交媒體上類似的“高情商回復”、"心眼子練習"也在不斷地被轉(zhuǎn)發(fā)和模仿。
(社交媒體上的“心眼子練習”)
在某些情況下,“高情商”已經(jīng)不只是對情緒管理和人際交往能力的肯定,而變成了一種更隱性的社會期待和文化資本。
伊娃·易洛思提出,在現(xiàn)代情感的自我控制也變成優(yōu)秀勞工需要具備的能力之一。
就像之前各種體力活需要設(shè)置考核指標來評估所雇勞工的生產(chǎn)效率一樣,情感能力在今天也越來越需要用考核指標來評估了。
在這種邏輯運作下,“高情商”就成為了一種標準和指標。一定程度上,人們開始使用“情商”來進行社會分層,比如很多公司在招聘和晉升考核時,會通過心理測驗來量化員工的情商。
(《制造同意》)
網(wǎng)上的社交話術(shù)教程一方面滿足了“高情商”的文化期待,以及人們在復雜社交場合中包裝自我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人們在人際交往中的不確定和焦慮:我們不知道什么是對的話,更害怕說錯話——因此急于借助一個公式、一個教程來規(guī)避風險。
而“三明治拒絕法”用“肯定-拒絕-祝福”這樣迂回的表達,實際上是想要包裝“拒絕”這個真實的內(nèi)核,通過中間的那句“我不想”,人們拿回了主動權(quán),巧妙地完成一次權(quán)力的倒置。
2
“糊弄型反抗”:在縫隙中奪回主動權(quán)
可以看到,“三明治拒絕法”在網(wǎng)上最常被應用的場景,一種是向上拒絕,比如拒絕上級臨時加班、拒絕不合理的任務(wù)請求;另一種是向外拒絕,比如不熟朋友的邀約、社交場合的試探。
這些情境的共同點是,對方的話術(shù)含有某種隱形壓力,而直接說“不”可能意味著破壞氣氛或引來不滿,想要表達拒絕的人面臨壓力。
這樣的情境在工作和生活中太過普遍,人們想過一個又一個方案來應對。
從“踢到我算是踢到棉花啦”的自嘲式窩囊文學,到“看破不說破”、“將計就計”的糊弄學話術(shù),人們一步步試圖用這樣幽默的迂回的方式,一方面表示自己的無奈和不滿,另一方面也給自己“精神減負”,減少交流成本和情緒勞動。
(網(wǎng)友們的“窩囊文學”和“糊弄學話術(shù)”)
在《人間失格》里,太宰治寫道,“ 我與別人幾乎無從交談,該說些什么,該怎么說,我都摸不著頭腦。于是,我想到了一個招數(shù),那就是搞笑。”
相較于書里葉藏傷感的自嘲,當下年輕人們對待“社交面具”的態(tài)度則更加輕盈,一定程度上的掩飾和逢迎是一種可接受的自我保護手段。
而“三明治拒絕法”在窩囊和糊弄學的基礎(chǔ)上更進一步,將表達的內(nèi)核放在拒絕這個“夾心”上,為“說不”提供了一種宛轉(zhuǎn)的策略,看似放低姿態(tài),實則掌握主動權(quán),由此實現(xiàn)一種自下而上的權(quán)力互換。
(“討壞型人格”@烏托驢@張一鳥)
人們通過前后“好話”的包裝試圖消解沖突對抗性,既表達言語上的善意,但同時保留自我主張,在縫隙中建立一道邊界和防線。
在這種軟性話術(shù)的背后,實際上是部分年輕人們對于不對稱關(guān)系的迂回反抗。
在缺乏話語權(quán)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或是不想深入的交往中,人們轉(zhuǎn)向言語上的宛轉(zhuǎn)角力,在軟性和溫和的語言包裝下,爭取到事實上的主動權(quán)。
既然無法改變“高情商”和“漂亮話”的文化期待,那么就在這樣的期待下偷渡出一個真實的個人主張。
然而,“三明治拒絕法”在吸引大批網(wǎng)友學習的同時,也有部分網(wǎng)友在評論區(qū)發(fā)出質(zhì)疑的聲音:“真的需要玩這么復雜的職場游戲嗎”、“表達拒絕需要這樣嗎”...
“社交公式”和“高情商教程”層出不窮,我們看似在學習一套更圓滑和成熟的交往手段,但這真的是我們需要的嗎?
3
“社交公式”:當表達變得劇場化
我們之所以學習一套又一套的社交話術(shù),是因為我們在用這樣的方式維持自己的社會形象。
就像戈夫曼在“擬劇理論”中提出的,每個人都在不同的場景中進行印象管理,營造自己的社會面具,并根據(jù)不同的交流環(huán)境,扮演某個角色、維持某個身份。
但在不同角色的切換中,人們也容易陷入社交倦怠。
(電影《楚門的世界》)
我們求助于“三明治拒絕法”,就像佩戴了一道社交護身符,更大的作用是自我安慰——選擇一個最不容易出錯的選項,來回避可能產(chǎn)生的矛盾和更深度的連接。
但這種表達真的是安全的嗎?
在強調(diào)“高情商”、“會說話”的環(huán)境中,真誠與直白反而變得更加稀缺。
人們因為擔心被誤讀和“說錯話”,于是干脆把人際交往變成一種格式化的表達。與此同時,逐漸趨向劇場化的表達一定程度上也讓我們逐漸失去了對真實感受的敏銳。
我們開始用標準化語句掩蓋個人情緒的復雜與多樣,用一套模板和公式掩蓋真實的鮮活的碰撞和表達。
而當我們沉浸于話術(shù)模板、社交劇本中,是否也在逐漸習慣各種場合的社交表演?是否先入為主地把溝通簡化成“說漂亮話”?又是否關(guān)閉了一些深度碰撞的可能?
(《他者的消失》)
“三明治拒絕法”是部分年輕人應對情緒勞動與社交壓力的一次迂回反抗,在言語角力中爭取表達空間的一種策略。
但也許我們需要的不是更多更新的話術(shù)教程,而是一個可以真誠說“不”而不被誤解、不被指責的社交環(huán)境。
當然,在爭取這個更好環(huán)境的過程中,也允許我們做幾次小小的迂回反抗吧。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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