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德漢

李德全坐在老舊的藤椅上，瞇著眼睛看著墻上的掛歷。今天是農歷五月初八，他的七十歲生日。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伸手摸了摸花白的頭發，嘆了口氣。

"老李頭，今天你兒子們回來不？"隔壁的張嬸拎著菜籃子從窗前經過，扯著嗓子問道。

李德全臉上擠出笑容："說好了都回來的，老大說請了假，老二說把會議推了，老三..."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敢情好！"張嬸笑瞇瞇地說，"你等著享福吧，三個兒子都出息，一個比一個強。"

李德全點點頭，目送張嬸走遠，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拄著拐杖慢慢站起來，走向廚房。冰箱里塞滿了昨天特意去菜市場買的新鮮食材——老大愛吃的紅燒肉，老二喜歡的清蒸魚，老三從小饞嘴的糖醋排骨。

他的手有些抖，切肉的時候差點劃到手指。七十歲了，不中用嘍。李德全自嘲地想著，繼續在廚房里忙活。油煙機壞了有些年頭了，廚房里很快煙霧繚繞，嗆得他直咳嗽。

三個小時過去，一桌菜終于準備好了。李德全擦了擦額頭的汗，看了眼墻上的老式掛鐘——十一點半。兒子們說好十二點到的。他慢慢走到衛生間，對著裂了條縫的鏡子整理衣服。那是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裝，是十年前六十大壽時兒子們合買的，一直舍不得穿。

回到客廳，李德全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大門。十二點整，他的老年機響了。

"爸，生日快樂啊！"是大兒子的聲音，"臨時有個重要客戶，我實在走不開，讓小張給你送了個蛋糕過去，錢我也打你卡上了，五千塊，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李德全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工作要緊，工作要緊...你忙你的。

剛掛斷，二兒子的電話進來了："爸，省里突然來了檢查團，我得全程陪同。生日快樂啊！我給你轉了一萬，多買點好吃的！"

然后是老三的微信視頻，背景音嘈雜得很："爸！我在馬爾代夫談項目呢！生日快樂！給你發了個大紅包，記得收啊！"

李德全放下手機，看著一桌子漸漸涼掉的菜，突然覺得胸口發悶。他慢慢站起身，想去廚房倒杯水，卻不小心踢到了桌腿，整個人向前栽去。

摔倒的瞬間，他下意識用手撐地，聽到手腕處傳來"咔"的一聲脆響。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半邊身子使不上力氣。

"來人啊...幫幫忙..."李德全虛弱地喊著，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他艱難地爬向茶幾，用沒受傷的手夠到了手機。

大兒子的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爸？怎么了？我正開會呢。"

"我...我摔倒了...手可能斷了..."李德全喘著氣說。

"這么嚴重？我叫個救護車過去，你堅持一下。我這客戶特別重要，走不開啊..."

二兒子的電話直接轉到了秘書臺。老三倒是接了，但背景音里海浪聲和笑聲混在一起："爸！你打120啊！我在國外怎么回去？找大哥二哥去！"

李德全放下手機，感覺有什么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流下來，分不清是汗還是淚。他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想起了老伴去世前說的話："德全啊，咱們養了三個兒子，老了肯定有人照顧..."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老李頭！老李頭！你在家嗎？"是張嬸的聲音，"我聞到焦味了，你是不是又忘記關火了？"

李德全用盡力氣喊了一聲，張嬸推門進來，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人，嚇得差點把菜籃子扔了。

"造孽啊！"張嬸一邊打120一邊罵，"三個兒子都死哪去了？自己老爹過生日都不回來！"

救護車來得很快。醫護人員把李德全抬上擔架時，他死死抓著張嬸的手："別...別告訴他們...別耽誤他們工作..."

醫院的走廊慘白得刺眼。李德全躺在推床上，聽著輪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想起了三十年前，他背著發高燒的老三，冒著大雨跑去醫院的情景。那時候，三個小子多黏他啊...

"患者右手腕骨折，輕微腦震蕩，需要住院觀察。"醫生對匆匆趕來的大兒子說，"老人家年紀大了，恢復得慢，最好有人陪護。"

大兒子西裝革履，皺著眉頭看表："這么嚴重？我明天還有個重要談判..."

二兒子趕到時，領帶都歪了："爸怎么這么不小心？我剛送走檢查團就趕過來了，明天還要寫匯報材料呢。"

老三的電話從國外打來："我訂了明天的機票，但爸不是有護工嗎？花多少錢我出一半行不行？"

第二天晚上，李德全躺在病床上，聽著三個兒子在走廊上小聲爭吵誰該請假照顧他，突然覺得特別累。他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

半夜里，李德全悄悄起床，忍著疼痛換回自己的衣服。護士站的護士正在打瞌睡，沒人注意到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慢慢走出了住院部。

李德全站在醫院門口，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涼的空氣。他摸了摸口袋里老年機和存折，慢慢向公交站走去。

第一班公交車五點發車，終點站是長途汽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