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八十載常演常新,風雪里藏著跨越時代的人心共鳴。
話劇《風雪夜歸人》劇照
今年,北京的兩個大劇場分別上演了我父親吳祖光的名劇《風雪夜歸人》。這兩個劇場分別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和國家大劇院。人藝劇院的演出日期是五一檔,共上演了十五場,大劇院的演出是在六月下旬。兩個劇院的“風雪”劇基本上是一前一后同一個時間段上演的。
《風雪夜歸人》是我父親在24歲時完成的一部話劇作品。那是1942年,年輕的父親人小鬼大少年老成,喜愛文學喜愛戲曲也喜愛新戲,剛二十出頭、心懷正義的年輕人,就寫出了那樣深刻、發人深省、震動人心靈的戲劇作品,在任何時代都應該是不多見的。關于這一點,父親曾經跟我閑聊中談到過,他說在他的少年時期,抗戰開始了,日本侵略了中國。在亡國的愁云慘霧中長大,心態一定是郁悶的,這樣的人看著國破家亡整日陰暗低落的大環境,面對外族的侵略和屠殺,一定會產生負面情緒,于是,變得早熟是非常正常的。
抗日戰爭從開始到結束持續了十四年,那正是我父親從少年成長到青年的階段。當時社會的黑暗和腐敗到了令人發指無以復加的程度,那時北平淪陷,正在上大學的父親被迫停止了學業,隨著許多政府部門后撤到當時的后方陪都重慶,被本來設在首都南京的國立戲劇專科學校的校長、他的姑父余上沅先生招聘到學校做校長秘書,和學校一起搬遷到了重慶。在那里,父親從一個單純青澀的男孩子逐漸成長為一個少年成名的劇作家。最初,他寫了一個抗戰題材的話劇劇本叫做《鳳凰城》,只有十九歲的他到劇場去看自己寫的戲,去晚了,被檢票的大爺攔住問他是干什么的,他回答說:“我是這個戲的作者。”大爺上下打量他,一臉的不信并嫌棄,“你是這個戲的作者?我看你是作者的兒子差不多。”
年輕時的吳祖光
父親的“神童”之名由此而來。但是真正使得父親享譽一生的傳世作品并不是《鳳凰城》,而是他24歲時寫就的話劇《風雪夜歸人》。這部話劇完成于1942年,父親依舊是唇紅齒白有著稚嫩臉龐的少年樣。但是這部話劇直至今日,依舊在不停地上演,觀眾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趨之若鶩,一票難求,制作者不必擔心票房。似乎不同時期的不同觀眾都可以理解這個已經上演了八十年的經典戲劇的深刻含義。戲里所寫的故事似乎也并不遙遠:達官貴人娶了一個身份低下的青樓女子做姨太太,女子卻因和唱戲的紅角兒有著同樣背景而產生了深深的心靈共鳴,由此與被自己丈夫捧紅的舞臺紅角兒有了私情。于是激怒了丈夫,趕走了紅角兒,把姨太太當禮物送人,拆散了兩個破了規矩的“罪人”。二十年后,當年的紅角兒已是破衣爛衫病入膏肓,爬回到當年與女子定情的大戶人家的后花園來尋找舊人,禁不住一場大風雪的襲擊暴斃雪中,而被送人的女子同時也回到此處,卻在雪夜中走失,從此不知所終。
這只是故事的情節梗概,看得懂的人會感受到劇本控訴的是舊時代對人的平等尊嚴的踐踏,看不懂的人會欣賞劇情表面的花前月下,遺憾于男女主角不得善終的愛情故事。而父親對我說,他當時是看到日本侵略者末日已到,他和眾多同胞一樣對重建祖國再塑家園滿懷憧憬。然而事實卻是國民黨日益深重地欺壓百姓、殘暴墮落、腐敗成性,讓人徹底無法忍受。“我那時從仇恨侵略者轉變為怒斥丑惡的當權者。”他說。
當然,他的劇中人是有原型的,他小時候曾經交往過一個與他年齡相仿唱京戲旦角的男演員,是他的好朋友。他親眼看到那個在舞臺上光芒四射的好演員,在臺下卻只是一個被野孩子追著罵“騷娘們”的下等人,這個朋友在年僅二十出頭時就生病離世了。我父親為此深深感覺到社會的不公,后來憤而舉筆寫出了《風雪夜歸人》,與他年輕的朋友慘淡的一生給他的刺激必有關系。
吳祖光作品《風雪夜歸人》
患難的生活使人成長,和平的環境使人安逸。這是一個規律,也是真理。
最近上演的這兩臺戲我都去看了。兩個版本出自不同的導演,便有了不同的舞臺體現。大劇院版是十三年前推出的任鳴導演的作品,記得任鳴對我說過,他想導一版盡量尊重吳先生原著的舞臺展現。而今年北京人藝這一版則有了大量的刪減,導演是一個年輕的畢業于中國戲曲學院的舞臺劇導演,他的版本更趨向于戲曲化,有許多的京劇戲曲表演成分在其中,少了大量的語言,多了不少戲曲身段和舞蹈成分。兩種版本都吸引了大量的觀者,劇場里觀眾席都是滿座。
走出劇場,我看著漫天繁星,心里對天堂里的父親喃喃:爸爸,你看到了嗎?在人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那個永遠讓人記得的“神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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