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奶奶遺物那天,我媽指著墻角那個蒙塵的紅木梳妝盒,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這個,連同那張破床,都扔了吧。”
她嫌惡地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什么晦氣,“一屋子又老又舊的東西,看著就心煩。”
我心里一緊,快步走過去,用手拂開梳妝盒上的灰塵。
“媽,這個不能扔。”
盒子是老式的,紅木的顏色已經變得暗沉,邊角處還有幾塊磕碰的白印,但整體卻被摩挲得油光發亮,顯然是原主人長年累月精心愛護的結果。
這是奶奶的嫁妝,我從小看到大的。
記憶里,奶奶總是在午后坐在窗邊,用一塊軟布,一點一點,極其珍視地擦拭著這個盒子。
我媽不耐煩地拔高了聲音:“不能扔?”
“你留著干嘛?”
“一個破木頭盒子,里面連根銀簪子都找不出來,占地方!”
“我留個念想。”
我堅持道,語氣很輕,但很堅定。
我媽還想說什么,我爸在旁邊打圓場:“行了行了,孩子想留就留著吧。”
“媽生前最疼念念了。”
我媽這才撇撇嘴,沒再作聲,轉身去歸攏那些還能賣錢的舊家電了。
我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梳妝盒抱到光線好點的地方。
盒子不大,上面雕刻的喜鵲登梅圖樣已經模糊不清,銅制的鎖扣也早已不知去向。
我試著打開盒蓋,一陣陳舊的木頭和灰塵的氣味撲面而來。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層紅色的絨布內襯,邊角處已經磨損得露出了木胎。
正當我有些失落時,我忽然注意到盒子底部的一個角落,木板竟被啃出了一個不小的缺口,看那牙印,像是老鼠的杰作。
而缺口之下,似乎不是實心的。
我心里一動,用手指伸進去試探著摳了摳,居然真的撬動了一塊薄薄的木板。
一個隱藏的夾層!
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找來一把小刀,沿著縫隙小心地將那層擋板徹底撬開。
夾層很淺,里面并沒有想象中的金銀珠寶或成沓的鈔票,只靜靜地躺著幾樣東西。
一支顏色烏黑的木簪,一個巴掌大的泛黃綢緞布包,還有一塊……黑乎乎的、看不出材質的小牌子。
就這?
我正疑惑著,我媽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磨蹭什么呢?”
“快點收拾完,你大舅他們一家晚上要過來吃飯。”
01.
我媽探頭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東西,眼神立刻從不耐煩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失望。
“搞了半天,就這么一堆破爛玩意兒?”
她走過來,捏起那支黑木簪子看了看,“什么嘛,連個銀邊都不鑲。”
說完,“啪”的一聲,又扔回了盒子里。
我把那塊小牌子拿在手里,它入手溫潤,不像木頭,也不像石頭,上面似乎刻著一些極其繁復的紋路,只是被歲月侵蝕得看不清了。
晚飯時分,大舅一家果然準時到了。
大舅媽一進門,視線就在屋里掃了一圈,陰陽怪氣地開口:“喲,這老太太的東西都清出來啦?”
“我說啊,姐,這里面的東西可不能讓你一個人獨吞了,怎么說我們家蔣銳也是親外孫呢。”
我媽立刻賠著笑臉:“看你說的,我還能忘了自家弟弟?”
“已經說好了,等把這些東西都處理了,錢咱倆平分。”
我爸在一旁聽著,皺了皺眉,但終究沒說什么。
大舅開門見山,直接問:“聽說那個梳妝盒里找到東西了?”
“拿出來看看。”
我媽努了努嘴,示意我。
我只好把那個盒子和里面的三樣東西拿了出來。
大舅一把搶過那個綢緞布包,粗魯地扯開,里面是一些早已干枯發黑的花瓣,一捏就碎成了末。
“呸!”
他嫌惡地扔在桌上,“什么玩意兒!”
他又拿起那支木簪和牌子,翻來覆去地看,最后輕蔑地哼了一聲:“就這?”
“我還以為是挖出什么寶貝了。”
“這木頭牌子,當柴火燒都嫌沒勁。”
大舅媽跟著附和:“就是,白高興一場。”
“不過話說回來,好歹是老太太留下來的,再不值錢也得分一分,這是規矩。”
她說著,伸手就要去拿那塊小牌子。
我伸手一攔,將盒子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大舅媽,這些是奶奶留給我的念想,不賣也不分。”
02.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大舅媽的手停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轉為刻薄:“喲,程念長大了,會護食了?”
“怎么,奶奶光疼你一個,我們蔣銳就不是孫子了?”
她旁邊的表弟蔣銳,正低頭猛玩手機,聞言抬起頭,不屑地“切”了一聲。
大舅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筷子“啪”地一聲重重撂在桌上。
“程念,你怎么跟你大舅媽說話的?”
我媽也急了,在桌下使勁踢了踢我的腿,壓低聲音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
“快給你大舅媽道歉!”
我端著飯碗,看著這一家人的嘴臉,心里一陣反胃。
奶奶還在世時,他們一家人,除了逢年過節,平日里何曾來看望過一次?
送來的水果永遠是促銷的,給的零花錢不超過一百塊。
如今奶奶剛走,他們倒是一個比一個積極。
“我沒說錯,”我抬起頭,直視著大舅,“奶奶的東西,就是留給我的。”
“她生前說過,這個梳妝盒以后要傳給我。”
“她什么時候說的?”
大舅質問道,“我怎么不知道?”
“再說了,口說無憑!”
“就是,”大舅媽又找到了話頭,“這房子我媽當年也出錢蓋了,按理說,這屋里的一針一線都有我們家一份!”
“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想獨吞?”
我爸終于忍不住了:“行了,都少說兩句!”
“一家人,吃個飯,吵吵什么!”
“這沒你說話的份!”
我媽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是我們老蔣家的事!”
我爸臉色漲紅,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看著他這副窩囊的樣子,我心里最后一點希望也熄滅了。
我放下碗筷,默默地拿起那幾樣東西,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背后傳來大舅的怒吼和我媽的勸解聲,亂作一團。
我關上門,把那些聲音隔絕在外。
看著手里的這塊黑色小牌子,上面的紋路在燈光下似乎泛著一絲微光。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手機,對著它拍了一張盡可能清晰的照片,發給了我大學時一位相熟的歷史系教授。
我只是想找個人證明一下,這東西真的不值錢,好讓他們徹底死心。
我編輯了一條信息:【孟教授,您好。】
【打擾您了,我在老家收拾祖母遺物時發現了這個,請問您知道這是什么材質或年代的東西嗎?】
03.
消息發出去后,石沉大海。
我以為孟教授忙,沒看到,也就沒再管。
可大舅一家顯然沒打算就這么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媽就來敲我的房門,說大舅昨晚氣得血壓都高了,讓我必須把東西拿出去,大家公平處理。
“念念,你就聽媽一句勸。”
“你大舅什么脾氣你不知道嗎?”
“真鬧起來,咱們家不得安生。”
“不就是個破木頭牌子嗎,給他又能怎么樣?”
“媽,這不是給不給的問題,”我盯著她,“這是我的東西。”
“奶奶給我的。”
“你這孩子怎么就說不通呢!”
我媽氣得直跺腳,“非要為了這點破爛跟親戚撕破臉?”
正在我們爭執不下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瘋狂地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疑惑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激動又急切的聲音,正是孟教授。
“小程同學!”
“你……你發的那個東西,現在在你手上嗎?!”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
我愣了一下:“啊?”
“在,在我這兒。”
“千萬!”
“千萬保管好!”
孟教授的語氣極其嚴肅,“不要讓任何人碰!”
“從照片上看,這東西非同小可!”
“我……我現在馬上坐最早的高鐵趕過去!”
“你把地址發給我,我們當面看!”
掛了電話,我還有些發懵。
我媽湊過來問:“誰啊?”
“一驚一乍的。”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我媽,一字一句地說:“我大學的教授,是個文物鑒定專家。”
“他說要親自過來看看這東西。”
“專家?”
我媽的眼睛瞬間亮了。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半小時,大舅和大舅媽就再次殺了過來,表弟蔣銳也跟在后面,顯然是來看熱鬧的。
這次,他們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大舅臉上堆著笑,甚至給我遞了根香蕉:“念念啊,你看,大舅昨天也是太著急了,說話聲大了點,你別往心里去。”
“咱們都是一家人嘛。”
大舅媽更是親熱地想來拉我的手:“就是就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專家要來是好事啊,萬一真是個寶貝,咱們家可就發達了!”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沒說話。
我媽則徹底倒向了他們那邊,開始勸我:“念念,等會兒專家來了,你就說是我們大家一起發現的。”
“要是真值錢,你大舅家最近手頭緊,多分他們一點也是應該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涼得像塊冰。
“不可能。”
我吐出三個字,把房門一關,將他們所有人都鎖在了外面。
門外,大舅的偽裝瞬間被撕破,開始瘋狂砸門。
“反了你了!”
“你個死丫頭!”
“敢獨吞寶藏,你看我今天不打斷你的腿!”
04.
下午三點,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一位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的老者正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兩個看起來像是學生的年輕人。
正是孟教授。
客廳里,大舅、大舅媽和我媽早已正襟危坐,像是在等待審判。
看到孟教授,三個人立刻換上最熱情的笑容迎了上去。
“您就是孟教授吧?”
“哎呀,快請進!”
“路上辛苦了!”
孟教授禮貌地點點頭,但目光越過他們,直接落在了我身上。
“小程同學,東西呢?”
我將他請到已經收拾干凈的桌前,然后從房間里拿出那個紅木梳妝盒,將那支木簪和那塊黑色牌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塊干凈的絨布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大舅和我媽的眼神,更是死死地黏在那塊黑色的牌子上,仿佛那不是一塊牌子,而是一座金山。
孟教授沒理會旁人,他戴上隨身攜帶的白手套,先是拿起那支木簪看了看,點點頭又放下。
然后,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塊黑色的小牌子吸引了。
他沒有立刻上手,而是俯下身,湊得很近,仔細觀察著。
接著,他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個便攜式的強光手電和一個高倍放大鏡,動作專業而嚴謹。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聽得到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和幾道粗重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孟教授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變化。
從最初的嚴謹,到中途的驚訝,再到后來的難以置信。
他的手,在拿起那塊牌子時,竟然出現了輕微的、無法抑制的顫抖。
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嘴唇翕動著,像是在喃喃自語。
大舅忍不住了,往前湊了一步,試探著問:“孟……孟教授,這玩意兒……到底值不值錢啊?”
孟教授像是沒聽到一樣,他放下放大鏡,摘掉眼鏡,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
他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屋里的人,最后目光定格在我臉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敬畏。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這……這可是無價之寶!”
05.
“轟”的一聲,所有人都炸開了。
大舅的眼睛里迸發出貪婪的狂喜:“無價之寶?!”
“值多少錢?”
“一百萬?”
“還是五百萬?”
我媽也激動得滿臉通紅,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我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追問道:“孟教授,為什么?”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孟教授顫抖地舉起那塊黑色的牌子,仿佛托著一件稀世圣物。
他看著我們,一字一頓,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調說道:
“歷史上……只有一個人有過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