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微,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叫那個女人“媽”。
推開家門時(shí),迎接我的是一片死寂。
下午四點(diǎn),本該是婆婆秦秀蓮帶著我兩歲的女兒悠悠在客廳玩耍的時(shí)間。
可現(xiàn)在,客廳里空無一人,只有麻將桌上還散亂著昨晚的牌局。
一股熟悉的煙味和廉價(jià)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又惡心。
“悠悠?”
我喊了一聲,心里那根名為不安的弦,瞬間繃緊。
沒人回應(yīng)。
我沖進(jìn)臥室,沒人。
衛(wèi)生間,沒人。
我又喊了幾聲,聲音都開始發(fā)顫。
一種可怕的預(yù)感攫住了我的心臟。
就在這時(shí),陽臺的角落里傳來一陣微弱的、小貓似的嗚咽聲。
我瘋了一樣沖過去。
陽臺那個生了銹的狗籠,是我結(jié)婚前養(yǎng)的一條小狗留下的,后來一直閑置著。
而此刻,我兩歲的女兒悠悠,我心尖上的寶貝,正被鎖在里面。
她小小的身子縮在角落,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秋衣,小臉凍得發(fā)紫,嘴唇干裂,一雙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看到我,想哭卻哭不出聲,只是絕望地伸出小手,“媽媽……抱……”
狗籠的食盆里,放著半個干硬的饅頭和一碗已經(jīng)發(fā)黃的水。
“哐當(dāng)!”
我腦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斷了。
我發(fā)瘋似的搖晃著籠門上的大鎖,可那把鎖堅(jiān)固得像個嘲諷的鬼臉。
我的指甲在鐵鎖上劃出血痕,可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我抓起旁邊用來晾衣服的鐵桿,用盡全身力氣,一次又一次地砸向那把鎖!
“砰!砰!砰!”
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每一聲,都像砸在我的心上。
終于,鎖開了。
我一把抱出瑟瑟發(fā)抖的女兒,緊緊摟在懷里。
悠悠的身體冰冷,像一塊小小的冰。
直到我的體溫傳來,她才“哇”的一聲,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我抱著女兒,眼淚無聲地滑落,心中只剩下一片淬了冰的恨意。
秦秀蓮,你真該死啊。
01.
秦秀蓮的牌癮,比她的命都大。
一年前,我和老公程皓用光所有積蓄,又背上三十年貸款,才買下這座城市里一個不到八十平的“家”。
我生下悠悠后,本想請個保姆,但秦秀蓮在電話里哭天搶地,說城里保姆會虐待孩子,她這個親奶奶來帶,天經(jīng)地義。
程皓是個孝子,勸我說:“我媽帶自己孫女,總比外人盡心?!?/p>
我信了。
于是,秦秀蓮帶著大包小包,從老家搬了過來。
剛開始的一個月,她確實(shí)表現(xiàn)得像個慈祥的奶奶。
可我很快發(fā)現(xiàn),她所謂的“帶孩子”,就是把悠悠放在爬爬墊上,然后自己湊到小區(qū)的麻將館里,一坐就是一天。
我說了她幾次,她嘴上答應(yīng)得好好的,轉(zhuǎn)頭就犯。
后來,她嫌麻將館抽煙的人多,干脆把牌搭子請回了家。
從此,我們家就成了社區(qū)老年活動中心。
每天下午,麻將牌“嘩啦啦”的洗牌聲,成了這個家的背景音樂。
煙霧繚繞,烏煙瘴氣,悠悠好幾次被嗆得咳嗽不止。
“媽,您能不能帶悠悠去樓下玩?家里煙太大了,對孩子不好?!?/p>
我下班回來,看著滿屋的狼藉,忍不住開口。
秦秀蓮眼皮都沒抬,甩出一張“八萬”,嘴里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玩什么玩?外面都是灰,在家里安全。小孩子咳嗽幾聲正常,養(yǎng)得太精貴了不好帶?!?/p>
牌桌上的李阿姨也幫腔:“就是啊小程,我們蓮姐看孩子,你還不放心?我們這不都幫著看著嘛!”
我看著她所謂的“看著”,就是任由悠悠一個人在角落里啃玩具,尿了褲子都不知道。
為了這事,我和程皓吵過一次。
“你就不能說說你媽嗎?她那是帶孩子嗎?她是在滿足自己的牌癮!”
我氣得胸口疼。
程皓一臉為難:“我媽什么脾氣你不知道?她好不容易來幫我們,你就多擔(dān)待點(diǎn)。再說,她不就是打個小麻將,娛樂娛樂嘛?!?/p>
“娛樂?上周你給她的兩千塊生活費(fèi),三天就沒了!她告訴我買菜買水果了,結(jié)果呢?那天晚上我們娘倆在家吃的是泡面!”
程皓沉默了,最后只是嘆了口氣:“那我這個月再多給她點(diǎn)吧?!?/p>
看著他那副和稀泥的樣子,我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
我明白,在這個家里,想指望他,是沒用了。
02.
矛盾的第一次激化,是因?yàn)殄X。
這個月初,秦秀蓮又一次朝我伸手:“小程啊,這個月生活費(fèi)該給了吧?最近豬肉都漲到三十多一斤了,兩千塊根本不夠花?!?/p>
她一邊說,一邊熟練地從柜子里拿出幾顆蒜,慢悠悠地剝著,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我看著她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壓下心頭的火氣:“媽,上個月的賬單我看了,水電費(fèi)才兩百多,買菜的錢,滿打-算算一千塊也夠了。您是不是有什么別的開銷?”
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畢竟她是長輩。
誰知秦秀蓮“啪”的一聲把蒜拍在桌上,吊梢眼一瞪:“你這是什么意思?查我的賬?我辛辛苦苦從老家過來,給你當(dāng)牛做馬帶孩子,吃你家點(diǎn)用你家點(diǎn)怎么了?我還倒貼我的退休金呢!”
她的退休金,一個月一千八,全用來輸在牌桌上了,有時(shí)還不夠。
“我沒那個意思,”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我只是覺得,既然是一家人,錢應(yīng)該花在明處?!?/p>
“什么叫明處?我吃飯不是花錢?悠悠喝奶粉不是花錢?我告訴你程微,別以為你掙幾個錢就了不起了!這個家是我兒子的,我花我兒子的錢,天經(jīng)地義!”
她嗓門極大,幾句話就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晚上程皓回來,她立刻上演了一場哭戲,說我這個兒媳婦容不下她,嫌棄她這個農(nóng)村老太婆花錢。
程皓果然又來勸我。
“老婆,不就幾百塊錢嗎?媽想怎么花就讓她花吧,就當(dāng)是她的零花錢了。別為這點(diǎn)小事傷了和氣?!?/p>
“程皓,這不是幾百塊的事!”
我盯著他,“她拿著我們的血汗錢去賭!今天她敢要三千,明天就敢要五千!這是個無底洞!”
“什么賭不賭的,說得那么難聽,就是打牌娛樂!”
程皓不耐煩地?cái)[擺手,“行了行了,錢我來給,你別管了?!?/p>
說完,他真的背著我,用微信給秦秀蓮轉(zhuǎn)了三千塊。
秦秀蓮收到錢后,得意地朝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炫耀和挑釁。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在這個家里,我和悠悠,才是外人。
03.
從那以后,秦秀蓮的行為愈發(fā)變本加厲。
她不再滿足于在家打牌,開始流連于外面那些賭注更大的地下麻將館。
家,徹底成了她睡覺和吃飯的旅館。
我工作很忙,經(jīng)常需要加班。
每次加班前,我都會千叮嚀萬囑咐。
“媽,我今晚要晚點(diǎn)回來,您一定看好悠悠,別讓她亂跑,到點(diǎn)給她沖奶粉。”
“知道了知道了,你煩不煩啊!”
秦秀蓮頭也不抬地刷著手機(jī),屏幕上是麻將游戲的界面,“你女兒就是我的命根子,我還能害她不成?”
可我每次回來,看到的都是悠悠一個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著了,身上只蓋著一張小毯子,而秦秀蓮,要么還沒回來,要么就是喝得滿身酒氣,醉醺醺地躺在沙發(fā)上。
我心疼得直掉眼淚,只能默默地抱起女兒,給她換上干凈的衣服,喂她喝完奶,再哄她睡下。
而我的丈夫程皓,對此視而不見。
他總說:“媽帶了一天孩子也累了,你就多體諒一下?!?/p>
體諒?
誰來體諒我?
誰來體諒我們那只有兩歲的女兒?
我開始失眠,總是在半夜驚醒,生怕悠悠出了什么事。
我甚至在家里裝了一個隱形攝像頭,但我不敢看,我怕看到自己無法承受的畫面。
我心里的那根弦,越繃越緊,已經(jīng)到了斷裂的邊緣。
直到今天,公司臨時(shí)通知下午的會議取消,我可以提前下班。
我滿心歡喜地想著可以早點(diǎn)回家陪陪女兒。
我甚至在樓下水果店,買了悠悠最愛吃的草莓。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迎接我的,會是那樣一幕。
我的女兒,我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兒,竟然被她的親奶奶,像條沒人要的野狗一樣,鎖在冰冷的鐵籠里。
而她這么做的原因,僅僅是因?yàn)樗ゴ蚵橐粚?,嫌我女兒礙事。
04.
晚上七點(diǎn),大門“咔噠”一聲開了。
秦秀蓮哼著小曲,滿面紅光地走了進(jìn)來,手里還提著一個打包的燒雞。
看樣子,今天在牌桌上收獲不小。
她一進(jìn)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面無表情的我,和我懷里睡得極不安穩(wěn)的悠悠。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有些閃躲。
“小……小微回來啦?今天下班挺早啊?!?/p>
她心虛地把燒雞放在桌上。
我沒有理她,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你看我干嘛?哎呀,今天手氣好,贏了點(diǎn)錢,特地給你們帶了燒雞改善伙食?!?/p>
她試圖緩和氣氛,伸手就要去摸悠悠的臉。
“別碰她!”
我厲聲喝道,像一頭發(fā)怒的母獅。
我的聲音尖銳得嚇人,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秦秀蓮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臉上的表情由紅轉(zhuǎn)白,最后變成了惱羞成怒。
“你吼什么!我是悠悠的奶奶,我還不能碰了?”
“奶奶?”
我冷笑一聲,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你也配?”
我站起身,把悠悠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臥室的床上,蓋好被子。
然后,我走出來,當(dāng)著她的面,“砰”的一聲,把臥室門反鎖。
做完這一切,我走到她面前,舉起了我的手機(jī),點(diǎn)開了播放鍵。
視頻里,悠悠被關(guān)在狗籠里,絕望地哭喊著“媽媽”,而籠子外面,就是秦秀蓮和她的牌友們“嘩啦啦”的洗牌聲和談笑聲。
視頻不長,只有一分鐘,卻像一記記耳光,狠狠地扇在秦秀蓮的臉上。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我步步緊逼。
“我……我那是跟她開玩笑呢!小孩子不聽話,關(guān)一下讓她長長記性!”
她開始狡辯,聲音卻虛得厲害。
“開玩笑?把一個兩歲的孩子鎖在狗籠里,讓她在又冷又黑的陽臺待上整整三個小時(shí),這也是開玩笑?”
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就在這時(shí),程皓回來了。
他看到我們劍拔弩張的樣子,立刻過來打圓場:“怎么了這是?媽,小微,有話好好說?!?/p>
秦秀蓮一看到救星,立刻撲過去,抱著程皓的胳膊嚎啕大哭:“兒子?。∧憧伤慊貋砹?!你媳婦要逼死我?。∥也痪褪歉鷮O女開了個玩笑嘛,她就要把我趕出這個家??!”
程皓皺著眉看我:“小微,到底怎么回事?媽怎么會把悠悠關(guān)起來?”
我沒說話,只是把手機(jī)遞給了他。
程皓的臉色,隨著視頻的播放,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鐵青。
他看著秦秀蓮,眼神里充滿了失望和難以置信。
“媽!你怎么能干出這種事!”
見兒子也不幫自己了,秦秀蓮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撒潑打滾:“我不管!我就是跟她鬧著玩!你們要是嫌棄我,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們看!”
我看著眼前這出鬧劇,心里一片冰涼。
我一字一句地對程皓說:“程皓,今天我把話放在這里。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自己選?!?/p>
“你敢讓我選?程微我告訴你,這是我兒子的家!該滾的人是你!”
秦秀蓮從地上一躍而起,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程皓夾在中間,滿臉痛苦:“老婆,媽她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原諒?”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程皓,被關(guān)在狗籠里的,不是你的女兒嗎?”
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個撒潑的女人。
我轉(zhuǎn)身回到臥室,看著床上女兒熟睡的臉龐,心中最后一點(diǎn)猶豫,也煙消云散。
有些事,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
05.
那一晚,我和程皓分房睡了。
秦秀蓮的哭罵聲在客廳斷斷續(xù)續(xù)地響了半宿,核心思想就是我這個當(dāng)兒媳的惡毒、不孝,想要霸占她兒子的房子,把她這個孤苦無依的老婆子掃地出門。
我戴上耳機(jī),把音樂聲調(diào)到最大,心里卻平靜得可怕。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樣起床,給悠悠穿好衣服,準(zhǔn)備好早餐。
我沒跟任何人說話,整個家里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秦秀蓮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坐在沙發(fā)上瞪著我。
程皓則是一臉憔悴,想跟我說話,又不知從何開口。
我直接無視了他們。
我請了一天假,決定帶悠悠去醫(yī)院做個全面的身體和心理檢查。
昨晚悠悠睡夢中一直在哭著喊媽媽,我怕她嚇出病來。
臨出門前,秦秀蓮?fù)蝗粵_過來攔住我。
“你想把我的孫女帶到哪里去?我告訴你程微,你別想帶著孩子跑!”
“讓開?!?/p>
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不讓!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個門,我就去你單位鬧,去你領(lǐng)導(dǎo)面前說你不孝!我還要去法院告你,說你虐待老人!”
她面目猙獰,丑惡的嘴臉暴露無遺。
我看著她,突然笑了。
我拿出手機(jī),撥通了110。
當(dāng)著她的面,我平靜地按下了免提鍵。
電話那頭傳來接線員公式化的聲音:“喂,您好,110報(bào)警中心。”
秦秀蓮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沒想到我真的敢報(bào)警。
我對著電話,清晰地說道:“你好,我要報(bào)警。我的婆婆,長期虐待我兩歲的女兒,今天早上,她甚至把我女兒鎖進(jìn)了狗籠里?!?/p>
“你……你胡說八道!”
秦秀蓮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電話那頭的接線員立刻嚴(yán)肅起來:“女士您別激動,請告訴我您的具體地址,我們馬上出警!”
就在這時(shí),我的手機(jī)進(jìn)來一條短信,我低頭看了一眼。
發(fā)信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短信內(nèi)容很短,只有一句話。
“蓮姐欠的三十萬高利貸,今天該還了。她不還,我們就只能按規(guī)矩,卸她一只手了。”
我關(guān)掉電話,抬頭看向面如死灰的秦秀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拿起手機(jī),慢條斯理地回復(fù)了那條短信。
我的回復(fù)只有一個字。
“好?!?/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