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沃興華與楊再春兩位書壇重鎮相繼辭世的消息傳來,本該是墨林同悲的時刻,卻有無數惡語如蝗蟲般從鍵盤里傾瀉而出:“丑書鼻祖”、“俗書大師”……冰冷的刻薄之詞竟在逝者靈前放肆喧囂——這豈止是書壇的悲哀?更是時代精神患上的一場寒熱病。
沃興華先生之“丑書”絕非輕浮的嘩眾取寵。他潑墨于紙面,大膽解構傳統,線條盤結、墨色淋漓,似掙脫了千年法度桎梏的奔放靈魂。這種“丑”是“寧拙毋巧”的宣言,是試圖在碑帖森嚴的殿堂外開鑿一條新河道。沃興華曾坦言:“我是在書法的廢墟上重建。”其筆下的掙扎與變形,實為書法于當代語境中一次艱難的突圍與再生。董其昌曾道:“字須熟后生”,沃興華之“生”與“丑”,正是為書法在時代夾縫中劈開生機的刀鋒。
沃興華書法
而楊再春先生之“俗”,則如春風化雨般普及了書法之美。他的字跡端莊秀麗,結構勻停,如《蘭亭序》臨本中所見,溫潤可親,為無數入門者鋪設了通往書法殿堂的臺階。他正是那渡人無數的一葉舟楫,使高深莫測的墨香彌漫到千萬尋常人家。試問:若無此“俗”之橋梁,何來書法于當代的根基與呼吸?楊先生作品里的平實,恰如古人所言的“大味必淡”——他以最樸實的筆觸,將千年書法的精魂播撒進無數渴慕者的心田。
可悲的是,當斯人已逝,那些曾受惠于“俗書”滋養的鍵盤俠,卻轉頭便以“低俗”為刃去刺向逝者。藝術風格之爭本無妨,但辱罵逝者,實非爭鳴,已是人性的潰爛。
若執意追問誰寫得“更好”,恰如強令江河分出高低——沃興華的筆墨是奔涌的激流,沖決傳統河床以探尋新的入海口;楊再春的書法則是寬廣的靜水,涵養萬物而澤被蒼生。沃公的“丑”里藏著書法未來的無數可能,楊師的“俗”中承載著千年文脈的堅實基座。非要論個高下,不如看誰拓展了書法的邊界:沃興華以孤勇之姿將書法推入當代藝術的激流,楊再春則以春風化雨之功讓書法重回千萬人的書案。二者之“異”,恰是書法生態的完整呼吸。
對逝者不敬,豈止是失德?更將藝術討論推入深淵。藝術天地廣袤,本應容得下沃興華式的探索開掘與楊再春式的普及播種。董其昌曾有“南北宗論”之辯,其真意并非要揚此抑彼,而是揭示風格多樣性的豐饒與必要。今人卻常以自我為尺度,以偏激為立場,把多元存在的藝術疆域強行切割成非黑即白的戰場——這難道不是精神的萎縮與心胸的貧瘠?
沃楊兩位先生墨魂已歸天宇,然而那惡言惡語卻如濁流彌漫。我們今日所缺的,并非對某家某派的口誅筆伐,而是對藝術探索者最基本的敬意,是對“不同”之存在的包容胸懷,是理性對話的能力與習慣。
當墨魂歸天,愿我們心中升起的不是狹隘的攻訐,而是真誠的哀思與反思。書法長河的奔涌,從來離不開沃興華式的開鑿險灘,也仰仗楊再春般的疏浚河道——皆是為這條大河注入活水。
逝者已矣,生者當思。在這喧囂世代,我們能否在唇舌間筑起一道堤壩,讓戾氣不再橫流?能否在心中為藝術之多樣留一片沃土,讓墨香在理解與尊重的土壤里真正扎根?
此乃對逝者最好的祭奠,亦是對書法藝術最深的護佑。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