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媳婦開的那家店,怎么去的都是男人?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母親尖銳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像一根針扎在陳陽的耳膜上。
他正癱在沙發(fā)里,眼睛盯著電視上無聊的綜藝節(jié)目,隨口敷衍:“媽,這都什么年代了,男士美容也很正常。她做生意,我瞎摻和什么。”
“正常?我昨天路過,一天進(jìn)去七八個,就沒見一個女的!那窗戶還貼著黑膜,里面干什么誰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回頭問問。”
陳陽不耐煩地掛了電話,把手機(jī)扔到一旁。
客廳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電視里的罐頭笑聲在空蕩蕩地回響,顯得格外刺耳。
他盯著天花板,心里卻不像嘴上那么平靜。
01.
晚上十點半,門鎖傳來輕微的轉(zhuǎn)動聲,林薇回來了。
她看起來很累,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微笑,但眼底的疲憊卻藏不住。
她習(xí)慣性地將高跟鞋在門口換下,光著腳踩在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回來了?”陳陽從沙發(fā)上坐起來,關(guān)掉了電視。
“嗯,”林薇點點頭,把包放在玄關(guān)的柜子上,“今天有點忙。你吃飯了嗎?”
“吃了,媽給送了餃子。”
林薇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陳陽,“這個月的家用,還有下個月的物業(yè)費電費,都在里面了。”
信封有點厚。
陳陽接過來,沒有數(shù),隨手放在了茶幾上。
一年前,林薇決定辭掉文員的工作,用家里不多的積蓄開了這家美容店時,陳陽是支持的。
他覺得妻子有自己的事業(yè)是好事,他樂得清閑,在家打理一些瑣事,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
店開起來后,生意好得驚人。
第一個月就實現(xiàn)了盈利,半年后,林薇說年收入能到十萬,甚至更多。
陳陽很驚訝,但他從沒多問過。
他骨子里有些大男子主義,總覺得一個美容店能賺多少錢。
但每個月林薇準(zhǔn)時交上來的家用,比他之前上班的工資還高,這讓他無話可說,也漸漸習(xí)慣了這種“女主外、男主內(nèi)”的生活。
“媽今天又打電話了?”林薇倒了杯水,狀似無意地問。
“嗯,老一套,催我們早點要二胎,順便又說了你的店……”陳陽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來,“她說,看到你的店里……客人都是男的。”
林薇喝水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自然。
“是的,我開的本來就是男士美容養(yǎng)生館。”她回答得坦然,“現(xiàn)在男性壓力大,注重形象和健康,這個市場很大的。媽思想傳統(tǒng),你不跟她解釋一下嗎?”
她的語氣很平靜,理由也無懈可擊。
陳陽心里那點剛冒頭的疑云瞬間就散了。
他有些愧疚,覺得自己不該懷疑妻子。
“我解釋了,她不信。你知道的,她就那樣。”他撓了撓頭,“你別往心里去。”
“我沒事,”林薇笑了笑,“只要你信我就行了。不早了,我先去洗澡了。”
看著林薇走進(jìn)浴室的背影,陳陽拿起茶幾上的信封掂了掂。
沉甸甸的,是生活的重量,也是一種讓他心安理得的重量。
他想,自己真是想多了。
02.
然而,安穩(wěn)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閑言碎語像潮濕季節(jié)的霉菌,一旦滋生,就會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瘋狂蔓延。
首先發(fā)難的是住在對門的鄰居張嬸。
那天陳陽出門倒垃圾,正好碰到張嬸提著菜籃子回來。
張嬸是個熱心腸,也是個大喇叭,方圓幾里的大小事沒有她不知道的。
“小陳啊,你老婆可真能干!”張嬸把他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昨天半夜我起來上廁所,快一點了,你猜我看見什么了?”
陳陽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看見一輛黑色的奔馳,就停在你家小薇那個店門口。車上下來一個男人,穿得人模人樣的,直接就進(jìn)店里去了。你說這大半夜的,做什么美容啊?”
張嬸的表情充滿了暗示,每一個褶子里都寫著“這里面有事”。
“張嬸,您看錯了吧?她店里九點半就關(guān)門了。”陳陽的語氣有些生硬。
“哎喲,我這眼睛亮著呢!絕對錯不了!”張嬸拍著胸脯保證,“小陳啊,不是我說你,男人還是得自己有本事,不能光靠老婆。你老婆一個女人家,天天跟那些有錢男人打交道,時間長了,人心是會變的。”
陳陽沒再搭話,黑著臉轉(zhuǎn)身上了樓。
關(guān)上門的瞬間,他靠在門板上,心跳得厲害。
深夜、豪車、男人……這些詞組合在一起,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想起了林薇的解釋——男士美容養(yǎng)生館。
這個理由曾經(jīng)讓他信服,但現(xiàn)在,在張嬸添油加醋的描述下,顯得那么蒼白。
晚上,林薇回來時,他旁敲側(cè)擊地問了一句:“店里一般幾點關(guān)門?會不會有客人需要加班?”
林薇正在換鞋,頭也沒抬地回答:“基本九點半就結(jié)束了。偶爾有預(yù)約的會員會晚一點,不過很少。怎么了?”
“沒什么,就隨便問問。”
他看著林薇的側(cè)臉,看不出任何破綻。
過了幾天,家里的洗衣機(jī)壞了,售后說換個主板要八百塊。
陳陽正發(fā)愁,林薇知道后,二話不說,第二天就叫人送了個全新的滾筒洗衣機(jī)上門,花了五千多。
她把發(fā)票隨手放在桌上,淡淡地說:“舊的修起來不劃算,干脆換個好的。”
陳陽看著那張昂貴的發(fā)票,心里五味雜陳。
一方面,他享受著妻子帶來的富足生活;另一方面,這種“毫不費力”的金錢來源,讓他心里的那個疙瘩,越結(jié)越大。
03.
陳陽決定親自去看看。
他沒有告訴林薇,特意選了一個周五的晚上。
他跟林薇說自己約了朋友喝酒,會晚點回家。
晚上八點,他把車停在離美容店不遠(yuǎn)的一個街角,這里剛好能看到店門口的一切,又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林薇的店面不大,裝修得很有格調(diào)。
深色的招牌上只有幾個簡單的藝術(shù)字——“薇·SPA”。
最關(guān)鍵的是,那扇玻璃門上貼著厚厚的磨砂膜,從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景象,只有當(dāng)門被推開的瞬間,才能瞥見一角暖黃色的燈光。
這和他想象中窗明幾凈的理發(fā)店或美容院完全不同,反而透著一股濃濃的私密感。
八點十五分,一輛寶馬停在門口,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推門而入。
八點四十分,一個看起來更年輕的男人,開著一輛保時捷卡宴,也進(jìn)去了。
九點,又來一個。
陳陽坐在車?yán)铮帜_冰涼。
他數(shù)著,一個小時里,進(jìn)去了四個男人,個個看起來都非富即貴。
沒有一個女人,連路過的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像個偷窺的小丑,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憤怒和屈辱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沖昏他的頭腦。
他拿出手機(jī),撥通了林薇的電話。
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傳來一陣舒緩的音樂聲。
“喂,老公,怎么了?”林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yuǎn)。
“你……在忙嗎?”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嗯,在給客人做項目,不方便說話。你跟朋友喝完了?”
“還沒……”陳陽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我就是想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今天可能要晚一點,有個VIP客人預(yù)約了全套護(hù)理。你早點休息,不用等我。”林薇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卻讓陳陽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她掛了電話。
陳陽坐在黑暗的車?yán)铮浪赖囟⒅羌业辍?/p>
VIP客人?全套護(hù)理?這些詞在他的腦海里盤旋,幻化出無數(shù)個讓他無法接受的畫面。
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妻子一無所知。
她每天在做什么,見什么人,如何能賺到那么多錢……他從來沒問過,也或者,是不敢問。
他享受著她帶來的成果,卻刻意忽略了過程。
直到這一刻,現(xiàn)實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臉上。
04.
矛盾在一個周日的家庭聚餐上,被徹底引爆了。
那天,陳陽的母親也來了。
飯桌上,她不知道聽了哪個鄰居的閑話,臉色一直很難看。
吃到一半,母親突然把筷子“啪”地一聲重重撂在桌上,發(fā)難道:“林薇,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你那個店,到底做什么生意的?要是正經(jīng)生意,為什么不敢讓陳陽過去看看?”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林薇正給兒子夾菜,聞言,動作頓住了。
她抬起頭,平靜地看著婆婆:“媽,我開的是什么店,跟陳陽說得很清楚。是男士美容養(yǎng)生,正當(dāng)生意。”
“正當(dāng)生意需要開到半夜三更?需要那么多有錢男人進(jìn)進(jìn)出出?”婆婆的聲調(diào)陡然拔高,“我們陳家雖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丟不起這個人!你讓街坊鄰居怎么看我們?怎么看陳陽?說他靠老婆養(yǎng)著,還戴著一頂不知什么顏色的帽子!”
這些話極其難聽,像一把刀子,戳得人心窩子疼。
陳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端著飯碗,手足無措。
“媽,您別說了!”他低吼了一句。
“我為什么不說?你是她丈夫,你不管,我來管!”婆婆把矛頭轉(zhuǎn)向兒子,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家里什么事都不操心,就等著她拿錢回來!你還是個男人嗎?”
林薇的臉色終于變了,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直直地射向一直沉默的陳陽。
“陳陽,”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也是這么想的嗎?你也覺得我賺的錢不干凈,覺得我給你丟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陽身上。
他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一邊是咄咄逼人的母親,一邊是目光冰冷的妻子。
那些深埋心底的懷疑、不安和自卑,在這一刻被全部翻了出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沉默,就是最傷人的回答。
林薇的眼神一點點暗了下去。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凄涼和決絕。
“好,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我累了,先回去了。你們慢用。”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沒有一絲留戀。
那一天,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晚上,林薇沒有回來。
05.
冷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三天。
家里靜得可怕,陳陽獨守著空蕩蕩的屋子,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慌。
他給林薇打電話,不接。
發(fā)微信,不回。
他甚至不知道她住在了哪里。
那些懷疑和憤怒,在失去她的恐慌面前,似乎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給過妻子最基本的信任?
第四天晚上,陳陽正準(zhǔn)備隨便煮碗面條當(dāng)晚餐,門開了。
林薇回來了。
她看起來比前幾天更憔悴,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陳陽感到害怕。
她沒有換鞋,就這么直直地走到客廳,在沙發(fā)上坐下,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我們談?wù)劙伞!彼f。
陳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走過去,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林薇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哭鬧或者指責(zé),她只是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用牛皮紙袋裝著的文件,輕輕地放在了茶幾上,推到他面前。
她的動作很慢,很穩(wěn)。
“這是什么?”陳陽的聲音有些沙啞。
離婚協(xié)議書?他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心臟驟然一縮。
林薇沒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
“你看了就知道了。”
陳陽遲疑地伸出手,手指觸碰到牛皮紙袋的瞬間,竟然感到一絲冰涼。
他深吸一口氣,抽出了里面的幾張紙。
他沒有看具體內(nèi)容,目光直接落在了最上方那一行加粗的標(biāo)題上。
陳陽的瞳孔猛地收縮,整個人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瞬間僵住了。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這……這不可能……”
他拿著文件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幾張輕薄的紙,此刻卻仿佛有千斤重。
下一秒,他的手一松,文件“嘩啦”一聲飄落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