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我這個月退休了。我想過了,從下個月開始,咱們家里的開銷,AA制吧。”
飯桌上,丈夫周建國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布公司決議般的口吻,說出了這句讓李秀梅差點把碗打翻的話。
“AA制?”李秀梅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盯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四十年的男人,感覺他陌生得可怕。
她想不通,一輩子的夫妻,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過來了,怎么到了退休享福的年紀,反而要算得這么清,把一個家,過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01.
這個“AA制”的提議,像一顆炸雷,在李秀梅的世界里轟然炸響。
起初,她以為丈夫是在開玩笑。
畢竟,他剛從干了四十年的廠長位置上退下來,以前是說一不二的人物,現(xiàn)在賦閑在家,可能是想找點樂子,故意逗逗她。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呢?”她夾了一筷子菜到丈夫碗里,嗔怪道,“老夫老妻的,A什么A?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就全是我的嘛。”
這本是他們幾十年來的相處模式。
周建國負責(zé)賺錢養(yǎng)家,工資獎金分文不動,全部上交;李秀梅負責(zé)操持家務(wù),是家里的“財政部長”,把每一分錢都規(guī)劃得明明白白。
然而,這一次,周建國沒有像往常一樣笑呵呵地把話接過去。
他異常嚴肅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
“我沒開玩笑。”他推開碗,開始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我仔細算過了。咱們家每個月固定的水電煤氣、物業(yè)費,加起來大概是850塊。我倆吃飯、買菜,還有日常用品,一個月就算2000塊。總共是2850塊,咱倆一人一半,你出1425,我出1425。”
他抬起頭,透過老花鏡的鏡片,看著目瞪口呆的妻子,繼續(xù)用那種冷漠的語氣補充道:“我的退休金,我自己存起來,另有他用。你的那點退休金,你自己管好。以后,咱們就這么算,清清楚楚,誰也不占誰的便宜。”
李秀梅手里的筷子,“啪”的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她感覺自己的血液,從頭涼到了腳。
這不是錢的問題。
她也有退休金,一個月三千多,足夠支付那1425塊。
這是心的問題!
四十年的婚姻,她為這個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wù),伺候公婆,熬到兩鬢斑白,手上全是操勞留下的老繭。
她以為自己是他最親密的愛人,是他可以完全托付后背的港灣。
可到頭來,在他眼里,自己竟然只是一個需要平攤生活費的“室友”?
“周建國!”李秀梅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拔高,變得尖銳,“你有沒有良心?我跟你過了大半輩子,為你操持這個家,到老了,你跟我算這個?你的心是鐵打的嗎?”
周建國沒有抬頭,只是固執(zhí)地在本子上劃著,嘴里冷冷地吐出幾個字:“這是最公平、最科學(xué)的方式。親兄弟,明算賬。”
“我們不是親兄弟!我們是夫妻!”李秀梅歇斯底里地吼道。
回答她的,只有周建國沉默而決絕的背影。
02.
李秀梅的心,被傷得千瘡百孔。
她想起自己這一輩子,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
她原本是廠里一枝花,能歌善舞,是宣傳隊的骨干。
可自從嫁給周建國,特別是女兒周莉出生后,為了更好地照顧家庭,支持丈夫的事業(yè),她毅然辭去了工作,成了一名全職的家庭主婦。
她忘了自己也曾愛美,忘了自己也有夢想。
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丈夫的胃,女兒的學(xué)業(yè),和家里永遠也干不完的瑣事。
周建國工作忙,應(yīng)酬多,胃不好。
她就變著法子研究養(yǎng)生菜譜,幾十年來,沒讓他因為吃飯的問題操過一次心。
他愛穿白襯衫,她就保證他的衣柜里,永遠都有熨燙得平平整整、帶著陽光味道的干凈襯衫。
公公婆婆晚年生病,癱瘓在床。
也是她,端屎端尿,擦身喂飯,毫無怨言地伺候了整整五年,直到二老安詳離世。
當(dāng)時,所有親戚鄰里都夸她,說周建國是上輩子積了德,才娶到她這樣的好媳婦。
她以為,她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她以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密不可分的共同體率先會。
他們一起把女兒培養(yǎng)成才,在省城買了房,有了體面的工作。
現(xiàn)在,他們也退休了,終于可以卸下所有重擔(dān),好好地享受二人世界,一起去旅旅游,逛逛公園,安度晚年。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不是丈夫的體貼和疼愛,而是一本冷冰冰的、寫著“AA制”的賬本。
這本賬本,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將她四十年的付出,割得支離破碎。
它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李秀梅,你這么多年的奉獻,毫無價值。
從今往后,我們只是兩個搭伙過日子的陌生人。
03.
李秀梅不信邪。
她以為這只是丈夫退休后,心理失衡,一時想不開。
過幾天,他就會認識到自己的荒唐。
然而,第二天一早,當(dāng)她從菜市場回來,卻發(fā)現(xiàn)餐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十五塊錢現(xiàn)金。
旁邊,還有一張周建國留的紙條,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今日菜金,我的一半。”
那一刻,李秀梅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她感覺自己像被當(dāng)眾羞辱了一樣,臉漲得通紅,渾身發(fā)抖。
她抓起那十五塊錢,沖進周建國正在看報的書房,把錢狠狠地摔在他臉上。
“好!周建國,你真行!你做得出來!”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這個家,我不待了!這日子,我不過了!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你一個人怎么過!你跟你那本破賬本過去吧!”
她沒有絲毫猶豫,沖進臥室,胡亂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塞進一個布包里。
她沒有哭,心已經(jīng)冷了,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女兒周莉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她積攢的所有委屈,才終于化作了決堤的洪水。
“莉莉……你爸他……他不要我了……”
電話那頭的周莉,在聽完母親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后,同樣震驚和憤怒。
“什么?AA制?我爸他怎么能這樣!這太過分了!”周莉在電話里大聲地安慰母親,“媽,您別哭了,您別跟他置氣。您什么都別管了,馬上收拾東西,來我這兒住!我養(yǎng)您!我還不信了,沒了他,我們娘倆還活不下去了!”
女兒的話,給了李秀梅巨大的支撐和底氣。
她拎著布包,看都沒再看那個坐在書房里、一動不動的男人一眼,重重地摔上門,走了。
她要去女兒家。
她要讓周建國知道,她李秀梅,不是沒地方去的受氣包。
04.
在女兒周莉家的日子,起初是舒心的。
周莉的家在省城一個高檔小區(qū),房子寬敞明亮。
女兒心疼她,什么家務(wù)都不讓她做,每天給她買新衣服,帶她去高檔餐廳吃飯,周末還開車帶她去周邊的景點散心。
“媽,您就安心在我這兒住下。”周莉挽著她的胳膊說,“我爸那就是退休綜合征,典型的老糊涂了。等他一個人在家,吃了上頓沒下頓,衣服沒人洗,地沒人拖,就知道你的好了。不出一個月,他肯定得打電話求您回去。”
李秀梅也是這么想的。
她憋著一口氣,等著周建國的電話。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沒動靜。
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沒動靜。
一個月過去了,周建國的電話,依舊沒有打來。
李秀梅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
周莉也覺得奇怪,她偷偷給父親打過幾次電話,可每次,周建國的態(tài)度都很冷淡。
問他為什么這么對媽,他只說“這樣對大家都好”。
問他什么時候接媽回去,他就沉默不語。
只是在掛電話前,會冷冰冰地叮囑一句:“照顧好你媽。”
這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徹底澆滅了李秀梅心中最后一點希望。
她心想,看來這個男人,是真的鐵了心要跟自己一刀兩斷了。
她的心,也徹底冷了下去,不再抱任何幻想。
在女兒家一住,就是兩個月。
最初的新鮮感過去后,李秀梅開始感到不自在。
女兒和女婿都是年輕人,生活節(jié)奏快,飲食習(xí)慣也不同。
他們要上班,早出晚歸,偌大的房子里,白天常常只有她一個人。
她看著這個一塵不染的、現(xiàn)代化的“家”,卻感受不到一絲煙火氣。
她開始想念自己那個雖然老舊、但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小窩,甚至……開始想念那個讓她傷透了心的老頭子。
就在這時,一個老鄰居的電話,打了過來。
“秀梅啊,你跟老周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還不回來啊?”鄰居大姐在電話里擔(dān)憂地說,“我跟你說,你快回來看看吧!老周他……他最近可不對勁了!整天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有時候半夜了,我還聽見他屋里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人也瘦了一大圈,看著跟丟了魂兒似的。你們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
鄰居的話,像一塊石頭,在李秀梅已經(jīng)結(jié)冰的心湖上,砸開了一道裂縫。
05.
在擔(dān)憂的驅(qū)使下,李秀梅決定回家看一看。
她嘴上跟女兒說,是回去拿幾件換季的衣服,但心里,其實是想親眼看看,周建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周莉不放心,特意請了半天假,開車送她回去。
站在熟悉的家門口,李秀梅的心情異常復(fù)雜。
她掏出鑰匙,手都有些發(fā)抖。
她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家里可能亂得像個垃圾場,也可能……可能他已經(jīng)找了新的保姆。
她深吸一口氣,把鑰匙插進鎖孔,擰開了門。
然而,打開門后,屋里的景象,卻讓李秀梅和周莉母女倆,當(dāng)場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