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發改委趙志國主任最近總覺得家里的空氣不對勁。

晚飯時，他夾起一筷子紅燒帶魚，剛要送進嘴里，妻子周慧突然開口：“老王媳婦昨天來電話，說他們家老周被紀委請去談話了。”

趙志國的手頓在半空。老王是財政局副局長，上周還在酒桌上碰過杯。他含糊地 “嗯” 了一聲，把帶魚塞進嘴里，刺卡得喉嚨生疼。

“你最近總晚歸，” 周慧往他碗里添了勺菠菜，“開發區那個項目，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趙志國放下筷子，盯著妻子鬢角新添的白發。結婚三十年，周慧從紡織廠的擋車工變成機關大院里最不起眼的家庭主婦，卻總能在他仕途的關鍵節點，說出讓他后背發涼的話。

“沒什么，正常的項目審核。” 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燙得舌尖發麻。

周慧沒再追問，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日光燈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趙志國突然想起剛結婚時，她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對面，看著他狼吞虎咽吃她做的雞蛋面。那時他還是區里的辦事員，住筒子樓，冬天要抱著暖氣片才能睡著。

深夜，趙志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開發區的生物醫藥園項目已經拖了半年，投資商是省里打招呼的關系戶，可環評報告始終通不過。昨天分管副市長在辦公室拍了桌子，說再拖下去就要問責。他何嘗不想推進，可環評科的老陳油鹽不進，上周送去的兩條煙還原封不動地擺在辦公室柜子上。

“睡不著？” 周慧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趙志國轉過身，借著窗簾縫隙透進的月光，看見妻子睜著眼睛。“你也沒睡。”

“老陳的愛人住院了，在市一院腫瘤科。” 周慧的聲音很輕，“我今天去菜市場，碰見他們家鄰居說的。”

趙志國猛地坐起來：“什么時候的事？”

“上個月查出來的，肺癌晚期。” 周慧嘆了口氣，“老陳這陣子白天上班，晚上守醫院，聽說瘦了二十斤。”

趙志國沉默了。他想起老陳總穿的那件洗得發白的夾克，想起他辦公室墻上掛著的女兒獎狀。難怪每次去找他，都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第二天一早，趙志國讓司機繞去花店，買了個果籃。司機小李透過后視鏡看他，眼神里帶著驚訝。在機關大院待了五年，小李從沒見過趙主任給下屬送東西。

醫院病房里，老陳正給病床上的愛人擦手。看見趙志國，他慌忙站起來，手在白大褂上蹭了蹭。“趙主任，您怎么來了？”

“來看看嫂子。” 趙志國把果籃放在床頭柜上，目光落在床頭柜的藥盒上，全是進口靶向藥，價格他在新聞上見過。

“給您添麻煩了。” 老陳的聲音有些沙啞，“環評的事，我……”

“先把嫂子的病照顧好。” 趙志國打斷他，從口袋里掏出個信封，“這是我和家里那口子的一點心意，別嫌少。”

老陳的臉漲得通紅，推搡著不肯收。病房里的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像在敲打著兩個人的神經。

“拿著吧。” 趙志國把信封塞進他手里，“項目的事不急，等你處理好家里的事再說。”

走出醫院時，陽光正好。趙志國突然想起周慧早上塞給他這個信封時說的話：“誰家還沒個難處，別總想著官場上的那些規矩。”

沒過幾天，環評報告就送來了。趙志國翻開看，修改意見詳細具體，最后一頁附著老陳手寫的補充說明，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在深夜趕出來的。

項目會上，分管副市長看了報告，滿意地點點頭：“志國啊，還是你有辦法。”

趙志國笑了笑，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散會后，他讓小李直接開車回家。

周慧正在廚房燉雞湯，聽見開門聲探出頭：“今天回來挺早。”

“給老陳愛人燉的？” 趙志國看著砂鍋里翻滾的油花。

“嗯，她女兒說想喝家里的湯。” 周慧往鍋里撒了把枸杞，“對了，王局長媳婦剛才又來電話，說老王沒事了，讓我謝謝你。”

趙志國愣住了。他從沒跟周慧提過老王的事。

“上次在菜市場碰見她，看她眼睛腫的，就多問了幾句。” 周慧蓋上鍋蓋，“我讓她把老王前幾年幫過的那個貧困戶的聯系方式找出來，說是現在那戶人家開了合作社，正好能證明老王當時不是違規扶貧。”

趙志國走到廚房門口，看著妻子忙碌的背影。她穿著洗得發白的圍裙，動作不快，卻透著一股讓人安心的穩當。他突然想起剛提拔副科那年，有人半夜往家里塞錢，是周慧抱著錢追到樓下，硬生生塞回人家手里。那時她還說：“咱不貪這錢，晚上睡得踏實。”

“你怎么不早說？” 趙志國的聲音有些發澀。

“說什么？” 周慧擦了擦手，“你在外面辦事，我在家能做的，也就是這些小事。”

晚飯時，周慧端上雞湯，又炒了盤趙志國愛吃的醋溜土豆絲。他喝著湯，突然發現今天的帶魚沒刺，仔細一看，魚肉都被細心地挑過了。

“下個月閨女回來，” 周慧給他盛了碗湯，“說想帶男朋友回來看看。”

“好啊。” 趙志國笑著點頭，心里那塊一直懸著的石頭，好像終于落了地。

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周慧的銀絲眼鏡上，閃著柔和的光。趙志國突然明白，自己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些年，能始終站得穩，不是因為有多高明的手段，而是身后總有這么一個人，用她的方式，為他守住最踏實的日子。

夜里，趙志國做了個夢，夢見回到那個筒子樓，周慧端著一碗雞蛋面，笑著對他說：“慢點吃，別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