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快把槍放下!”
一聲暴喝,在死寂的空氣中炸響。
開封山陜甘會館的宴會廳里,燈火輝煌,觥籌交錯間的虛與委蛇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站在廳中央的年輕人身上。
他叫吳鳳翔,此刻,他手中的駁殼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酒宴的主座——華北五省日本特務機關長,吉川貞佐。
在場的日本軍官、翻譯、衛兵,在短暫的驚愕后,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拔出了各自的配槍,十幾支槍,從四面八方指向了吳鳳翔。
空氣仿佛凝固,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擂鼓。
那個剛剛對他發出怒吼的,正是領他進門的翻譯程凱。
他的臉上寫滿了驚恐與不可思議,但在這驚恐之下,又似乎隱藏著某種更深的東西。
吳鳳翔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持槍的手,穩如磐石。
他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今晚,要么是魚死,要么是網破。
01
這故事,得從河南郟縣說起。
那地方,擱現在也就是個不起眼的小縣城,但在上世紀初,那可是個實打實的窮地方。
吳鳳翔,就生在這么個地方的一戶莊稼人家里。
“鳳翔,地里活兒干完了,趕緊去鎮上王記藥鋪把爹這幾味藥給抓了。”
吳老漢揣著手,坐在自家土坯房的門檻上,對著剛從地里回來的兒子喊道。
夕陽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
“知道了,爹。”
吳鳳翔放下鋤頭,抹了把臉上的汗,黝黑的皮膚上,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接過父親遞過來的銅板和藥方,話不多,透著一股子沉穩。
他不像村里其他的半大小子,整天就知道滿地瘋跑。
吳鳳翔念過幾年私塾,認識幾個字,還跟著鎮上藥鋪的老師傅學了點藥材知識。
在那個年月,這已經算是文化人了。
可文化不能當飯吃,家里的地就那么幾畝,年年種,年年收成也就那樣,勉強糊口。
為了給家里添補點嚼谷,他十四歲就出去當學徒,啥苦活累活都干過。
手上磨出的老繭,比他爹的還厚。
閑下來的時候,他會扛著家里那桿老舊的土槍,鉆進山里打幾只野雞兔子,改善伙食,也練出了一手好槍法。
他的日子,就像村口那條黃土路,一眼能望到頭。
平淡,卻也踏實。
可老天爺不想讓他這么安生。
1930年代,日本人的炮火,從東北一路燒到了中原。
起初,這事兒對吳鳳翔來說,還只是說書先生嘴里的故事,離他遠著呢。
直到有一天,一隊日本兵進了村。
那天,吳鳳翔正好從鎮上回來,離村口還有一里地,就瞅見村里冒起了黑煙。
他心里“咯噔”一下,撒腿就往家跑。
越近,哭喊聲、槍聲就越清晰。
他躲在村口的大槐樹后頭,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穿著黃皮軍裝的矮個子兵,踹開一戶戶人家的門,搶東西,抓人。
他鄰居家的二叔,就因為擋了一下,被當場用刺刀捅了個對穿。
鮮血,染紅了他家門口的石碾子。
吳鳳翔的眼睛紅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想沖出去,可他手里只有一雙拳頭。
那種無力感,像一把刀子,在他心上狠狠地剜著。
從那天起,吳鳳翔變了。
他話更少了,但眼神里多了些東西。
那是一種火,是仇恨的火。
沒過多久,村里來了個叫王永泉的人。
這人也是郟縣出來的,在外頭闖蕩了幾年,見識廣。
他是吳鳳翔的發小,兩人光著屁股一起長大。
“鳳翔,這世道,不能再這么混下去了。”
王永泉找到吳鳳翔,兩人坐在田埂上,抽著旱煙。
“日本人已經騎到咱脖子上了,再不反抗,咱們就得當亡國奴。”
吳鳳翔悶著頭,半晌才說:“咋反抗?拿鋤頭跟人家的洋槍洋炮拼?”
“光靠咱自己當然不行。”
王永泉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我這次回來,是帶了任務的。
共產黨你知道吧?那是真心抗日的隊伍,是給咱窮人辦事的。
組織上看你是個好苗子,有文化,有膽識,想發展你。”
“共產黨……”吳鳳翔念叨著這個詞。
他聽過,國民黨把他們叫做“共匪”,可王永泉是他信得過的人。
更重要的是,王永泉的話,點燃了他心里那把火。
“我干!”他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斬釘截鐵。
就這樣,吳鳳翔入了黨。
組織上確實挺看重他,覺得這么個有文化底子的年輕人,是個人才,就把他送到了師范學校去念書,想把他培養成革命的骨干。
吳鳳翔也珍惜這個機會,他像一塊海綿,拼命地吸收著新的知識和思想。
他頭一次知道,這個世界除了種地和打獵,還有那么多的道理和可能。
可好景不長,安穩的書桌到底還是放不下了。
1935年,國民黨在河南搞“清黨”,到處抓共產黨。
吳鳳翔因為在學生里頭表現活躍,被特務盯上了。
一天夜里,幾個黑衣人踹開他的宿舍門,不由分說就把他捆走了。
黑漆漆的牢房里,吳鳳翔第一次嘗到了皮鞭的滋味。
審訊他的人,想從他嘴里撬出地下黨組織的消息。
“說!你的上線是誰?王永泉在哪?”
一個滿臉橫肉的特務,把一盆辣椒水潑在他臉上。
吳鳳翔嗆得撕心裂肺,但嘴巴閉得像蚌殼一樣緊。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嘴還挺硬!”特務冷笑著,拿起燒紅的烙鐵,朝他胸口按了下去。
“滋啦”一聲,皮肉燒焦的味道彌漫開來。
吳鳳翔疼得渾身抽搐,幾乎暈死過去,但愣是沒吭一聲。
三年的牢獄生活,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也把他錘煉成了一塊真正的鋼鐵。
他的信念,就像那烙在胸口的傷疤,永遠也磨滅不掉了。
1938年,他抓住一次外出勞動的機會,打倒了看守,成功越獄。
他沒有回家,而是像一只離弦的箭,奔向了組織。
找到組織后,吳鳳翔仿佛獲得了新生。
他比以前更加渴望戰斗。
1939年夏天,組織上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帶領16名進步青年,去延安。
那是所有革命青年心中的圣地。
隊伍走到半路,需要路過他的家鄉郟縣。
吳鳳翔想著,順道回去看一眼爹娘。
可就這么一個念頭,又讓他栽了跟頭。
他在鎮上買東西的時候,被一個眼尖的國民黨特務認了出來。
那是當年抓他的那伙人里的一個。
“吳鳳翔!你還敢回來!”一聲大喝,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再次對準了他。
第二次入獄,吳鳳翔心里除了憤怒,更多的是不甘。
難道自己這輩子,就跟這牢房杠上了?
他在獄中暗暗發誓:只要我吳鳳翔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讓那些侵略者和害人蟲,付出血的代價!
02
1939年的開封,天是灰的,人的心也是灰的。
這座千年古都,如今籠罩在日軍的鐵蹄之下。
街上,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和耀武揚威的漢奸“二鬼子”。
老百姓走路都低著頭,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招來殺身之禍。
開封城里,最讓人聞風喪膽的,是一個叫吉川貞佐的日本人。
這家伙來頭不小,聽說是日本天皇的親外甥,還是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的得意門生。
他擔任著華北五省日本特務機關長的職務,心狠手辣,手段毒得很。
他到開封上任才半年,城里就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
根據后來不完全的統計,短短時間里,就有四百多個中共地下黨員和一百多個國民黨軍統特工,栽在了他手里。
一時間,開封的抗日力量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整個城市都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吳鳳翔這次被捕,就被關在了開封的監獄里。
這座監獄,比他之前待過的那個,還要陰森恐怖。
牢房又濕又冷,墻角長滿了綠毛。
每天的“伙食”,就是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和兩個黑乎乎的窩頭。
獄卒的皮鞭和無休止的審訊,成了家常便飯。
“說,你這次回來,是不是又想搞什么名堂?”
審訊室里,一個日本軍官用生硬的中國話問他。
吳鳳翔被吊在房梁上,遍體鱗傷。
他冷冷地看著對方,吐了一口血沫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想從我嘴里知道東西,做夢!”
他知道,這次落在日本人手里,兇多吉少。
組織上肯定會想辦法救他,但吉川貞佐把開封經營得跟鐵桶一樣,營救的難度太大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和無助。
夜深人靜的時候,牢房里一片死寂,只有老鼠“吱吱”的叫聲。
吳鳳翔躺在冰冷的地上,腦子里亂糟糟的。
他會想起老家田里的莊稼熟了沒有,想起他娘做的手搟面,想起那些被日本人殺害的鄉親們。
這些畫面,像電影一樣在他腦子里過。
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
他告訴自己:不能死,得活下去。
活著,才有機會報仇,才有機會戰斗。
可是,希望在哪兒呢?
看著牢房頂上那個小小的、被鐵柵欄封死的窗口,他看不到一絲光亮。
難道自己的革命路,真的就要在這里走到頭了?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轉機來了。
一天,一個負責給他送飯的老獄卒,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塞給他一個窩頭。
吳鳳翔掰開窩頭,發現里面藏著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只有幾個字:“組織未棄,靜候時機。”
這幾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吳鳳翔心中的黑暗。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組織沒有忘記他!
他還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沒過幾天,那個老獄卒又傳來了一個更讓他震驚的消息。
紙條上寫著:為打擊日寇囂張氣焰,振奮我抗日軍民士氣,上級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日軍特務頭子吉川貞佐。
而你,吳鳳翔,將是執行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
看完紙條,吳鳳翔的心“怦怦”直跳。
刺殺吉川貞佐?這簡直是虎口拔牙!
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害怕,反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
這不僅僅是一個任務,這是組織對他的信任,更是他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那顆沉寂已久的心,瞬間被點燃了。
他對著那個小小的窗口,在心里回答:我,吳鳳翔,接受任務!
03
黨組織的營救計劃,比吳鳳翔想象的還要大膽和迅速。
王永泉在開封城里活動,他通過各種關系,花了大價錢,買通了監獄里的幾個獄卒,包括那個給吳鳳翔送信的老頭。
從那天起,吳鳳翔每天的飯菜里,都會多出點“料”。
有時候是一塊小小的鐵片,有時候是一根彈簧,有時候是一顆子彈。
這些都是手槍拆解下來的零件。
每天晚上,吳鳳翔都會和同牢房的一個叫李二牛的獄友,躲在被窩里,借著從門縫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偷偷地把這些零件組裝起來。
李二牛是個小偷,手巧得很,對付這些精細活兒,比吳鳳翔還在行。
“翔哥,這玩意兒真能響?”
李二牛一邊擺弄著一個扳機零件,一邊小聲問。
“肯定能。”
吳鳳翔壓低聲音回答,“這是咱倆的命根子,小心點。”
經過半個多月的“螞蟻搬家”,兩把功能完備的駁殼槍,終于在他們手中成型。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行動開始了。
“咣當!”一聲,吳鳳翔用偷偷藏起來的鐵棍,撬開了牢房的鎖。
他和李二牛貓著腰,溜了出來。
走廊里,一個巡夜的看守提著馬燈,哼著小曲走了過來。
“誰在那兒?”看守警覺地喝道。
回答他的,是吳鳳翔手中的槍。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劃破了監獄的死寂。
看守應聲倒地。
緊接著,監獄里大亂,警報聲、叫喊聲響成一片。
吳鳳翔和李二牛趁亂沖向監獄的后墻。
在那里,王永泉已經安排了人接應。
兩人翻過高墻,像鳥兒一樣,消失在開封城的夜色中。
成功越獄后,組織上并沒有馬上讓吳鳳翔離開開封。
刺殺吉川的任務,迫在眉睫。
為了給他提供一個安全的潛伏地點和合法的身份,王永泉把他安排進了城南一家叫“百草堂”的中藥鋪當伙計。
這個藥鋪的掌柜,也是組織的秘密成員。
更重要的是,這家藥鋪的位置絕佳,它和山陜甘會館,只隔著一條街。
山陜甘會館,是明清時期山西、陜西、甘肅的商人集資修建的,雕梁畫棟,氣派非凡。
如今,這里卻成了日軍在開封的特務大本營,吉川貞佐的辦公和居住地。
這里戒備森嚴,門口有日本憲兵站崗,院墻上拉著電網,周圍還有便衣特務二十四小時巡邏。
吉川本人更是狡猾得像只狐貍,行蹤不定,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國民黨軍統的特工,策劃了好幾次暗殺,都失敗了,還折損了不少人手。
吳鳳翔換上了一身伙計的行頭,每天在藥鋪里抓藥、算賬,表面上看起來,跟普通的藥鋪伙計沒什么兩樣。
但他的眼睛,卻時刻沒有離開過街對面那座森嚴的院落。
他知道,想在那種地方干掉吉川,硬闖是肯定不行的,只能智取。
他觀察了好幾天,發現了一個關鍵人物。
這個人叫權沈齋,是個日本憲兵隊的隊長,但總是穿著一身中式長袍,給自己起了個中國名字。
這家伙是吉川的左膀右臂,負責整個會館的情報和安保工作。
開封城里大大小小的特務,都歸他管。
可以說,他就是吉川布下的那張天羅地網的中心。
吳鳳翔明白,要想接近吉川,必須先拿下這個權沈齋。
可怎么拿下呢?
硬碰硬肯定不行。
吳鳳翔開始想辦法,搜集關于這個權沈齋的一切信息。
突破口,很快就出現了。
組織的地下情報網傳來消息,山陜甘會館里有個翻譯,叫程凱。
這個人,雖然在給日本人辦事,算是個漢奸,但他良心未泯。
他家是開封本地的,日本人剛來的時候,他家的鋪子被搶了,爹也被打傷了。
他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才被迫給日本人當了翻譯。
私下里,他沒少利用職務之便,偷偷接濟受難的百姓,也保護過一些被日本人盯上的人。
“這個程凱,可以爭取。”
王永泉對吳鳳翔說。
“我來會會他。”
吳鳳翔點頭。
通過一個可靠的線人,吳鳳翔在一個小茶館里見到了程凱。
程凱三十多歲,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但眉宇間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郁。
“程先生,”吳鳳翔開門見山,“我知道你的處境,也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中國人。”
程凱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端起茶杯,手卻微微發抖:“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吳鳳翔的語氣很誠懇,“重要的是,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程先生,你每天看著那些日本人在我們的土地上作威作福,殘害我們的同胞,難道心里就沒點想法嗎?
難道就想一輩子背著漢奸的罵名,讓你爹娘和祖宗都蒙羞嗎?”
這番話,像針一樣,句句扎在程凱的心上。
他放下了茶杯,長嘆了一口氣:“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
我手無寸鐵,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攥在人家手里。”
“我們可以幫你。”
吳鳳翔說,“只要你愿意幫我們一個忙。
事成之后,組織上會保證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經過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程凱的心理防線被攻破了。
他答應做內應。
“你想知道什么?”程凱問。
“權沈齋。”
吳鳳翔說出了這個名字,“我想知道他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弱點。”
“權沈齋……”程凱皺起了眉頭,“這個人,油鹽不進,只聽吉川的。
不過……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是什么?”
“貪財。”
程凱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財迷。
只要有錢,什么事都好商量。”
吳鳳翔笑了。
他知道,魚兒快要上鉤了。
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就此拉開序幕。
幾天后,在開封城最有名的酒樓“汴梁樓”,程凱做東,宴請權沈齋。
吳鳳翔以一個落魄商人“吳老板”的身份作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程凱看時機差不多了,對權沈齋說:“權隊長,我這位吳老板,可是個有本事的人。
他手里,有一支百十號人的隊伍,都是些不服國民黨管束的綠林好漢。
如今國難當頭,吳老板深明大義,想帶著兄弟們投效皇軍,共建王道樂土。
只是苦于沒有門路,所以才托我牽線搭橋,想請權隊長您給指條明路。”
權沈齋一聽,來了興趣。
收編地方武裝,這可是大功一件。
他瞇著眼睛打量著吳鳳翔:“哦?吳老板有這等實力?”
吳鳳翔站起身,畢恭畢敬地給權沈齋倒了一杯酒,然后從懷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推到權沈齋面前。
“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吳鳳翔笑著說,“以后,還要請隊長多多關照。”
權沈齋打開布包,眼睛瞬間就直了。
里面是幾根黃燦燦的金條,還有一塊翠綠的翡翠佩。
他不動聲色地把布包收進懷里,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吳老板客氣了。”
權沈齋呷了一口酒,“為皇軍效力,是每個人的光榮。
不過,口說無憑,你那支隊伍……”
“這個您放心。”
吳鳳翔胸有成竹,“我這里有份花名冊,您可以過目。
如果您還不放心,改天我帶您去‘視察’一下我的隊伍。”
權沈齋當然不會那么容易相信。
第二天,他就派了兩個特務,二十四小時監視吳鳳翔在中藥鋪的行動。
吳鳳翔對此早有準備,他每天照常開門營業,抓藥算賬,表現得毫無破綻。
那份花名冊,是他和王永泉熬了幾個通宵,偽造出來的,有鼻子有眼,查不出毛病。
過了幾天,吳鳳翔告訴權沈齋,隊伍已經拉到城外的一個破廟里集結了,請他去“檢閱”。
權沈齋將信將疑,帶著一隊憲兵,跟吳鳳翔出了城。
所謂的“武裝隊伍”,其實是王永泉從各處地下交通站和豫東游擊隊里,臨時抽調來的幾十名黨員和戰士。
他們換上了五花八門的便裝,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破槍,看起來真有幾分地方雜牌軍的架勢。
權沈齋遠遠地看了一圈,又跟幾個“小頭目”(由老黨員扮演)聊了幾句,發現這些人對答如流,江湖黑話一套一套的,心里的疑慮打消了七八分。
再加上金條和翡翠的作用,他徹底相信了吳鳳翔是個真心來投誠的“好漢”。
回到城里,權沈齋拍著吳鳳翔的肩膀,熱情地說:“吳老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皇軍的朋友了。”
他當場就給吳鳳翔辦了一張可以自由出入山陜甘會館的特許通行證。
拿到通行證的那一刻,吳鳳翔知道,他距離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接下來的日子,吳鳳翔成了山陜甘會館的常客。
他利用“皇軍新貴”這個身份,打著匯報“隊伍情況”的旗號,頻繁地進出會館。
他把會館內部的地形、哨兵的換崗時間、吉川貞佐可能出現的地點,都摸得一清二楚。
吉川貞佐也接見過他幾次。
這個特務頭子,遠比權沈齋要狡猾。
他用金錢、美女,甚至用官職來試探吳鳳翔,都被吳鳳翔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機敏地化解了。
吳鳳翔表現得越是貪婪和急于求成,吉川就越是相信他只是個想投機鉆營的土匪頭子。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1940年5月17日,黃昏。
吳鳳翔覺得,時機成熟了。
他像往常一樣,穿了一件寬大的棉袍,里面,貼身藏著那兩把從監獄里帶出來的駁殼槍。
他發動了組織上為他準備的一輛小轎車,緩緩駛向山陜甘會館。
門口的衛兵看到是吳鳳翔的車,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連查都沒查,揮手就讓他進去了。
吳鳳翔把車停在院子里,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吉川貞佐的辦公室。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腳步異常沉穩。
他走到辦公室門口,正準備敲門,卻聽到里面傳來好幾個人的說話聲。
他從門縫里偷偷一看,心里一沉。
吉川貞佐正在和幾個日本軍官開會,其中就有他認識的日軍駐開封參謀長山本大佐和憲兵隊長藤井治中尉。
辦公室里,加上衛兵,足足有七八個人。
這和他預想的一對一的刺殺場面,完全不一樣。
怎么辦?
是退回去,另等時機?
還是……
吳鳳翔的腦子飛速地轉著。
就在他猶豫的這幾秒鐘,一個巡邏的日本兵從走廊的拐角走了過來。
兩人正好四目相對。
日本兵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槍。
吳鳳翔知道,退路已經斷了!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電光石火之間,他做出了決定。
他猛地從懷里拔出槍,對著那個日本兵,扣動了扳機。
“砰!”
哨兵應聲倒地。
吳鳳翔一腳踹開辦公室的門,沖了進去。
屋里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他們看著門口這個手持雙槍、滿臉殺氣的“吳老板”,一時沒反應過來。
吳鳳翔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
他手中的雙槍,像兩條噴吐火舌的毒蛇,對著屋里的人群,瘋狂地掃射。
“砰!砰!砰!砰!”
山本大佐和藤井中尉胸口中彈,當場倒在了血泊之中。
吉川貞佐反應最快,他怪叫一聲,一頭鉆到了寬大的辦公桌底下。
吳鳳翔的子彈,打在了桌腿上,木屑橫飛。
吳鳳翔一個箭步沖上前,對著桌子底下,就要補上致命的一槍。
可就在他扣動扳機的瞬間,槍里傳來的,卻不是清脆的擊發聲,而是一聲沉悶的“咔嗒”聲。
子彈,打光了。
桌子底下,吉川貞佐捂著被流彈擊中的大腿,探出頭來。
他看到吳鳳翔手中的槍啞了火,臉上露出了猙獰而得意的笑容。
他掙扎著,想要爬出來,去拿墻上掛著的武士刀。
吳鳳翔心里一緊,飛快地去掏棉袍里的第二把槍。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聲音,在身后炸響。
“你瘋了嗎?快把槍放下!”
吳鳳翔回頭,看到喊話的,正是帶他來赴宴的翻譯程凱。
他的臉上,寫滿了驚恐和憤怒。
下一秒,宴會廳里所有幸存的日本軍官和衛兵,全都反應了過來。
他們紛紛掏出槍,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站在房間中央的吳鳳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