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的夜班點名,我還得去修那臺發電機,別把庫房鑰匙收走。”病房里,韓玉懷看著探視的老排長,聲音有些嘶啞。此時距他確診賁門癌只過了三周,而再過兩年,他就要走完23年的軍旅路。
1967年,18歲的韓玉懷從四川蒼溪老家到重慶入伍,正趕上國防現代化對技術兵種的渴求。新兵連結束,他主動要求去最苦最臟的機械修理所——每晚趴在發動機上,油污順著手背淌到袖口,他卻樂呵呵地說:“機器不嫌我臟,我憑什么嫌它?”不到兩年,他就能獨立檢修高原型內燃機,被首長連連點名表揚。第一次三等功,來得不算意外。
70年代初,部隊將一批志愿兵派往戈壁,新組建的導彈工程團需要“能擰螺絲又懂線路”的兵。韓玉懷報名的理由很簡單:裝備搬過去,誰來修?到了大漠,風沙大得睜不開眼,他把書裝進油紙袋,夜里用手電照著電路圖琢磨。兩個月,他改進冷卻系統,導彈吊裝效率提高三成,第二、第三次三等功接踵而至。
有意思的是,戰功越多,他的軍銜并沒有水漲船高。1975年起,團里陸續調來軍校畢業的排長,一缺人手,就讓韓玉懷代理職務:先是班長,繼而副排長、排長,再到副連長。代理的帽子戴上去,等“正牌”干部報到,他又默默把臂章摘下,回班里帶兵。很多戰友替他打抱不平:“老韓,你都干到副連長了,咋還沒根紅線?”
緣由其實并不復雜。那時志愿兵提干有三道杠:學歷、編制、年齡。韓玉懷小學文化,硬是靠自學啃下《電工學》;編制口子少,干部名額得優先保證院校生;至于年齡,35歲以上提干幾乎被默認“關門”。1979年團黨委向軍區破例上報,推薦他轉干部,表格填了,政審過了,名額卻被壓了下來。參謀給他遞信時,滿臉歉意。他笑笑:“我這塊料,放哪都能擰得緊。”
從此,韓玉懷把“副連長”三個字當作過眼云煙。1981年,他牽頭成立機修小組,親手教出16名技術骨干;1983年,部隊用舊件拼裝發電車,他一臺車省下四千多元,一年全團節約經費上百萬元。有人勸他留在后方軍工廠搞研發,待遇翻幾番,他擺手:“部隊把我從窮溝里拉出來,我得把本事還給它。”
轉折點出現在1987年底。胃口越來越差,他偷偷吞止痛片,凌晨還鉆進坑道檢修柴油泵。春節前夕,妻子收到家屬院電話,帶著僅剩的一頭肥豬趕火車,只為逼他去醫院。體檢查出賁門癌晚期,醫生建議立刻手術。不出所料,他先惦記的依舊是庫房:“手術前,先讓我把那臺壓縮機調好。”
1989年3月,八個半小時的大手術結束,他在恢復室醒來第一句話:“工具箱別丟啊。”第13天,他固執地讓護士拔掉點滴,托人把迷彩服送來。醫院沒見過這種病人,主任搖頭苦笑:“他不是不怕死,他怕耽誤活兒。”部隊批準妻子隨軍照顧,卻拿不住他。天氣一轉暖,他又鉆到車底,油污和血水混成一片。
立功次數繼續增加。1990年春,導彈旅進行戰備拉動,臨時發現推力車高壓油管裂縫;搶修班忙成一鍋粥,他拄著拐杖上車,十五分鐘解決故障。那是他的第23次立功,也是最后一次。半年后,癌細胞大面積轉移,軍醫隊盡力維持,他卻始終拒絕轉干部、拒絕補報二級傷殘。理由仍舊質樸:“我就是個兵,別給組織添難處。”
1991年1月,他在西北某基地病逝。臨終前,他把軍帽壓在胸口,對身旁連長低聲說:“車子保養手冊放柜子頂上,別丟。”他走時還是一級士兵,工資檔次連連里的新兵都嫌低,可他的名字長期掛在旅隊精神文明榜第一欄。
有人統計過:23年里,他培養了一百二十多名修理尖兵,至少十人提干走上領導崗位;他參與的改進方案,為部隊直接節省經費近兩百萬元。換算成今天的幣值,那是個龐大數字。但在老兵眼里,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不過是一箱用舊的套筒扳手。
有老同事回憶,開追悼會那天,基地第一次允許機械車間全員停工三小時。吊唁人群自發排隊,許多人把沾了機油的手套放在靈前——那是對一名“永遠的兵”最高的致敬。事實上,他沒留下動人遺言,只留下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組織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試想一下,如果按功績來論,他當副營長、正營長絕非難事;可他甘愿做部隊最不起眼的螺絲釘。正是這股“擰緊就不松”的倔勁,讓他的23次戰功與23年兵齡一一對應,讓后輩在機房混著柴油味的空氣里瞬間肅然起敬。緣由何在?一句話:心里裝著崗位,眼里就沒有個人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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