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得像是要壓到人頭頂上。李善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肩上的包袱已經濕透,沉甸甸地墜得他肩膀生疼。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烏云翻滾,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隆聲。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李善嘟囔著,加快腳步。他本想在日落前趕到下一個村子,現在看來是來不及了。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
轉過一個山坳,李善突然看見前方山坡上隱約有座建筑的輪廓。他瞇起被雨水糊住的眼睛——是座廟!雖然破敗不堪,但好歹能遮風擋雨。
"老天保佑!"李善三步并作兩步向山坡爬去。泥水順著山路往下流,他的布鞋早已濕透,每走一步都"咕嘰咕嘰"響。
近看才發現,這是座廢棄的山神廟。廟門只剩半扇,歪斜地掛在門框上,在風中"吱呀吱呀"搖晃。門楣上"山神廟"三個字已經斑駁得幾乎認不出來,屋檐下結滿了蜘蛛網,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李善在門廊下甩了甩身上的水,彎腰鉆進廟內。里面比外面更暗,只有閃電偶爾照亮片刻。正中的山神像掉了半邊金漆,露出里面發黑的泥胎,一只眼睛不知被誰挖去了,剩下個黑洞洞的窟窿。供桌倒在一旁,香爐翻倒,積了厚厚一層灰。
"山神老爺莫怪,"李善對著神像作了個揖,"借您寶地避避雨。"
他在角落里找到一塊相對干燥的地方,放下包袱。從里面摸出火石火鐮,又撿了些干草和碎木,在供桌殘骸旁生起一小堆火。火光跳動,給陰冷的廟里添了幾分暖意。
"阿嚏!"李善打了個噴嚏,脫下外衣在火堆旁烘烤。突然,他聽到角落里傳來細微的"吱吱"聲,像是某種小動物在掙扎。
李善循聲望去,只見墻角有個銹跡斑斑的老鼠夾,夾住了一只灰褐色的大老鼠。那老鼠見他靠近,掙扎得更厲害了,黑豆似的眼睛里滿是驚恐。
"哎喲,可憐的小東西。"李善蹲下身,老鼠立刻發出威脅的"嘶嘶"聲,露出尖牙。
"別怕,別怕,"李善輕聲說,慢慢靠近,"我是來幫你的。"
老鼠仍然警惕地盯著他,但不再嘶叫。李善找來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伸向老鼠夾。夾子銹得厲害,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撬開一條縫。
"再堅持一下..."李善額頭沁出汗珠。突然,夾子彈了一下,鋒利的鐵齒在他手背上劃出一道口子。
"嘶——"李善倒吸一口涼氣,血珠立刻冒了出來。但他顧不上包扎,趁著夾子松動,趕緊把樹枝卡住,另一只手輕輕把老鼠的后腿從夾子里抽出來。
"好了,自由了。"李善退后幾步,給老鼠讓出逃跑的空間。
老鼠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身面對李善。讓李善驚訝的是,它竟然用兩條后腿站立起來,兩只前爪合在一起,像人一樣作了個揖!
"這..."李善瞪大眼睛。
更讓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老鼠的胡須抖了抖,竟然口吐人言:"恩公!快逃!這破廟不能住!天黑它就出來了!"
聲音又尖又細,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李善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撞到供桌,疼得他齜牙咧嘴。
"你...你會說話?"李善聲音發顫。
老鼠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鉆進墻角的破洞消失了。
李善呆坐在原地,手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他剛才不是做夢。他望向廟外,雨依然下得很大,天色越來越暗。
"這廟里有什么?老鼠說的'它'是誰?"李善心里直打鼓。他站起身,走到廟門口。雨水像簾子一樣掛在門檐上,遠處的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現在出去,非淋病不可..."李善猶豫著。也許那老鼠只是...只是他淋雨發燒產生的幻覺?
他回到火堆旁,添了幾根柴火。火光映在殘缺的山神像上,那只獨眼似乎在盯著他看。李善突然覺得渾身發冷,不自覺地往火堆靠了靠。
"吱吱——"墻角又傳來老鼠的叫聲。李善猛地轉頭,看見那只大老鼠去而復返,在洞口焦急地轉圈。
"恩公!快走!"老鼠又說話了,這次聲音更加急促,"它要醒了!從后墻的破洞鉆出去!快!"
李善這次沒有猶豫。他一把抓起包袱,正要跟著老鼠走,突然聽見供桌下面傳來"咯咯"的笑聲,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著木板...
那"咯咯"的笑聲像一把冰錐,直刺李善的后脊梁。他渾身汗毛倒豎,顧不得多想,跟著老鼠就往墻角沖。
"快!后墻有個洞!"老鼠尖叫著,聲音刺得李善耳膜生疼。
火堆突然"噗"地熄滅了,只剩一縷青煙。廟里頓時陷入黑暗,只有閃電偶爾照亮片刻。李善跌跌撞撞地跑著,突然腳下一絆,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按到什么濕滑的東西,黏糊糊的,散發著一股腐臭味。
"恩公!這邊!"老鼠的聲音從右前方傳來。
李善掙扎著爬起來,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吱呀——"一聲長響。借著閃電的光,他驚恐地看見那半扇搖搖欲墜的廟門,竟然自己關上了!
"砰!"
關門聲在空蕩的廟里回蕩。與此同時,供桌底下慢慢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手指細長得不像人類,指甲漆黑如墨,在地板上抓撓出刺耳的聲音。
"來不及了!"老鼠急得在原地打轉,"它醒了!"
李善連滾帶爬地往前沖。就在這時,墻角的老鼠洞里突然涌出數十只老鼠,像一股灰褐色的潮水,瞬間鋪滿了半個廟堂。它們沒有亂竄,而是整齊地排成兩列,讓出一條通路,直通后墻一個不起眼的裂縫。
"挖!快挖!"領頭的老鼠尖叫著。鼠群立刻撲向那道裂縫,用尖利的牙齒和爪子瘋狂啃咬周圍的土石。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
供桌下的東西已經完全爬出來了。那是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渾身慘白,四肢細長得可怕,像蜘蛛一樣趴在地上。它的頭歪向一邊,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口細密的尖牙。
"新鮮的...血肉..."怪物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朝李善爬來,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黏糊糊的痕跡。
李善嚇得腿軟,但求生本能讓他撲向那個正在擴大的墻洞。鼠群瘋狂地挖掘,已經有幾只老鼠的爪子鮮血淋漓,但它們沒有停下。
"再快點!"領頭的老鼠站在李善肩上,胡須顫抖,"它來了!"
怪物爬得越來越快,發出"咯咯"的笑聲。李善能聞到它身上散發出的腐臭味,混合著廟里霉味,令人作嘔。
"好了!"鼠群突然散開。墻上的裂縫已經被挖成一個狗洞大小的窟窿,足夠一個成年人勉強鉆出去。
李善二話不說,趴下身子就往洞里鉆。粗糙的土石刮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膚,但他顧不得疼痛。就在他半個身子鉆出洞外時,突然感到腳踝一緊——那怪物抓住了他的腳!
"啊!"李善慘叫一聲,拼命往外蹬。鼠群立刻撲向怪物的手臂,幾十只老鼠同時撕咬。怪物吃痛,松開了手。
"快走!"領頭的老鼠跳到洞口,"我們會拖住它!"
李善最后看了一眼廟內的景象:鼠群像潮水一樣涌向怪物,而那只救他的老鼠站在最前面,小小的身軀挺得筆直。然后他奮力一掙,整個人滾出洞外。
雨還在下,但比之前小了些。李善顧不上渾身泥水,爬起來就跑。身后傳來怪物憤怒的咆哮和老鼠們尖銳的嘶叫,還有墻體破裂的巨響。
他不敢回頭,跌跌撞撞地沖下山坡,樹枝抽打在臉上也渾然不覺。直到跑出很遠,他才敢停下來喘口氣。回頭望去,只見山坡上的破廟籠罩在雨幕中,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廟頂——那里赫然趴著那個白色怪物,正伸長脖子朝他的方向張望!
李善倒吸一口涼氣,轉身繼續跑。又跑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終于看到遠處有燈火閃爍——是個村子!
"救命!有鬼啊!"李善聲嘶力竭地喊著,沖向最近的一戶人家。
開門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漢,手里提著油燈。看到渾身泥水、臉色慘白的李善,老漢嚇了一跳:"后生,你這是..."
"廟...山上的破廟...有怪物!"李善上氣不接下氣,抓住老漢的手臂,"老鼠...老鼠救了我..."
老漢臉色大變,趕緊把他拉進屋:"你先緩緩,慢慢說。"
李善把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當講到會說話的老鼠時,老漢的兒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忍不住笑出聲:"爹,這人怕不是瘋了..."
"閉嘴!"老漢厲聲呵斥,轉頭對李善說,"那是'山魈',專吃落單的旅人。十年前張貨郎就是在那廟里失蹤的,只找到一只鞋。"他壓低聲音,"你說老鼠救了你?"
李善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是他一直隨身攜帶的干糧。他顫抖著手打開,里面是幾塊芝麻糖餅。
"我...我經常給路邊的老鼠分點吃的,"李善聲音發顫,"沒想到..."
老漢肅然起敬:"萬物有靈啊!你平日善待它們,它們今日救你一命。"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老漢帶著幾個村里壯漢,拿著鋤頭鐵鍬上山查看。破廟已經塌了大半,廢墟中到處是老鼠的腳印,還有幾撮灰褐色的鼠毛。最駭人的是,在供桌原來的位置,有一大灘暗紅色的痕跡,散發著腐臭味,周圍散落著幾根斷裂的黑色長指甲。
"山魈跑了,"老漢搖搖頭,"但它受了傷,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李善在村里養了三天傷,臨走時,他在山坡向陽處堆了個小土包,擺上幾塊芝麻糖餅。
"多謝救命之恩,"他輕聲說,深深鞠了一躬。
微風拂過,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李善隱約看到一只灰褐色的大老鼠在不遠處看了他一眼,然后轉身消失在草叢中。
從那以后,李善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在路邊撒些糧食給老鼠。而那座倒塌的破廟,成了當地人嘴里的"義鼠廟",再也沒人敢去打擾。只是偶爾有夜歸的村民說,曾看見廟廢墟上有點點綠光閃爍,像是無數雙小眼睛在守護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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