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蕓的指尖在繡繃上翻飛，金線在紅綢上勾勒出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她烏黑的發(fā)髻上灑下一層金粉。

"阿蕓，歇會兒吧，眼睛都要熬壞了。"母親端著桂花茶走進來，心疼地看著女兒。

阿蕓抬起頭，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娘，再繡一會兒就好。您看這鴛鴦的眼睛，我總覺得還缺點神采。"

母親湊近看了看，忍不住贊嘆："活靈活現(xiàn)的，比你爹當年給我繡的那對強多了。"她輕輕撫摸著嫁衣上精美的花紋，"李家小子真是好福氣，能娶到我們心靈手巧的阿蕓。"

阿蕓臉頰微紅，低頭繼續(xù)繡著："書恒哥說，他最喜歡我繡的荷花......"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李書恒穿著一身靛青長衫，手里捧著個油紙包，笑吟吟地站在門口："阿蕓，林記剛出爐的桂花糕，趁熱嘗嘗？"

"書恒哥！"阿蕓連忙放下繡繃，起身相迎，"不是說好今天溫書，不來嗎？"

李書恒將桂花糕遞給阿母，眼睛卻一直看著阿蕓："先生放了我半天假。再說......"他壓低聲音，"我想你了。"

阿蕓的臉更紅了，手指絞著衣角不說話。阿母識趣地笑道："你們聊，我去泡茶。書恒啊，留下來吃晚飯吧？"

"謝謝嬸子，我娘還等著我回去呢。"李書恒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阿蕓，這是我在縣里看到的，覺得特別襯你。"

阿蕓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銀簪，簪頭雕著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蕊處還嵌著一顆小小的珍珠。

"這......太貴重了。"阿蕓驚呼。

李書恒溫柔地說："再過十日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再貴重的首飾也配不上你。"

晚風輕拂，送來陣陣桂花香。兩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說著婚事的籌備。李書恒的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fā)亮："新房都收拾好了，窗紙是你最喜歡的淡青色，院子里還種了你說的那種藍花......"

夜深人靜，阿蕓躺在床上，摩挲著那支銀簪，心里像灌了蜜一樣甜。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流淌進來，她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中，她站在一片開滿藍色小花的山谷里。微風拂過，花瓣如雨般飄落。遠處傳來溪水潺潺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香。

"這里......好熟悉......"阿蕓喃喃自語。

忽然，草叢中傳來沙沙的響聲。一條通體烏黑的蛇緩緩游出，它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眼睛像是兩顆晶瑩的黑曜石，清澈而平和。

阿蕓本該害怕，卻莫名感到一種親切。黑蛇游到她腳邊，仰起頭，竟口吐人言："阿蕓姑娘，莫嫁。你前塵未了，此時成婚，非是良緣。"

它的聲音低沉溫和，像是一位慈祥的長者。

"什么......什么前塵？"阿蕓困惑地問。

黑蛇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戀："看看那山，那溪，那株開著藍花的藤蔓......你可還記得？"

阿蕓順著它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見山谷深處有一株纏繞在古樹上的藍色花藤，花朵形似鈴鐺，在月光下微微搖曳。一股強烈的熟悉感涌上心頭，她的眼眶突然濕潤了。

"我......我好像來過這里......"

黑蛇輕輕點頭："好好想想，阿蕓姑娘。十日之后，我會再來。"

阿蕓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天已微亮。枕邊的銀簪在晨光中閃爍，而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只是個夢......"她輕聲安慰自己，可心中那份悸動和悲傷卻無比真實。

早飯時，阿母注意到女兒的心不在焉："阿蕓，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娘，我做了個奇怪的夢......"阿蕓猶豫著開口，"夢見一條黑蛇，它說......"

"哎呀！"阿母連忙打斷，"大喜的日子快到了，說什么蛇啊怪的。準是你繡嫁衣太累了。"她給女兒夾了一筷子咸菜，"今天別繡了，去林子里走走，散散心。"

阿蕓點點頭，卻忍不住回想夢中黑蛇那雙清澈的眼睛，還有那句"前塵未了"。她抬頭望向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峰，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召喚著她......

接連三日，阿蕓每晚都會做同樣的夢。那條溫潤如玉的黑蛇，那片開滿藍花的山谷，還有那句揮之不去的"前塵未了"。她的眼下漸漸浮現(xiàn)出淡淡的青色，繡花針也頻頻扎到手指。

"阿蕓，你最近心神不寧的。"李書恒放下手中的書卷，擔憂地望著她，"是婚事籌備太累了嗎？"

兩人坐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微風拂過，帶來陣陣槐花香。阿蕓絞著手中的帕子，終于下定決心："書恒哥，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但...但你可能覺得我瘋了。"

李書恒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什么傻話，你的事我何時不信？"

阿蕓深吸一口氣，將夢境娓娓道來。說到黑蛇開口說話時，李書恒的眉毛驚訝地揚起，但他并未打斷，只是安靜地聽著。

"...最奇怪的是，那條蛇讓我看一株開著藍花的藤蔓，說我想起來就會明白。"阿蕓苦惱地揉著太陽穴，"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李書恒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等等，你說那花像鈴鐺？是不是花瓣邊緣還有一圈銀線？"

"你怎么知道？"阿蕓驚訝地瞪大眼睛。

"后山深谷里就有這樣的花！去年采藥時我見過，老藥農(nóng)說那叫'幽蘭藤'，幾十年才開一次花。"李書恒興奮地說，"要不...我們?nèi)タ纯矗?

阿蕓猶豫了："可是..."

"就當是婚前散心。"李書恒溫柔地勸說，"若真有什么'前塵'，我們一起面對；若只是場夢，也能讓你安心。"

次日清晨，兩人帶著干糧和水囊出發(fā)了。穿過村后的松樹林，山路越來越陡峭。李書恒走在前面，不時回頭拉阿蕓一把。

"快到了。"他指向前方的山澗，"就在那瀑布旁邊。"

當阿蕓看到那株纏繞在古樹上的藍色花藤時，雙腿突然一軟，不得不扶住旁邊的巖石。眼前的景象與夢中一模一樣——垂落的藤蔓，鈴鐺般的花朵，甚至那棵樹干上的奇特紋路都似曾相識。

"我...我來過這里..."她喃喃自語，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幻。

恍惚間，她看到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少女正在采摘藍花。少女腰間掛著藥簍，手腕上系著一條紅繩。忽然，少女發(fā)現(xiàn)巖石下有一條受傷的小黑蛇，它的尾巴被碎石壓住了。

"別怕，我?guī)湍恪?少女小心翼翼地搬開石頭，用衣角包扎小黑蛇的傷口，還喂它喝了水囊里的水。

畫面一轉(zhuǎn)，少女長大了些，她坐在溪邊搗藥，那條已經(jīng)康復(fù)的黑蛇盤在她腳邊。她笑著對黑蛇說話，而黑蛇竟似聽懂般頻頻點頭。

最后的畫面中，暴雨傾盆，少女拼命拉著一個落水的孩童往岸上游。她的紅繩斷了，隨水流走。就在她即將力竭時，一條巨大的黑蛇游來，用身體將他們推向岸邊...

"阿蕓！阿蕓！"李書恒焦急的呼喚將她拉回現(xiàn)實。阿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而李書恒正緊張地扶著她。

"我想起來了..."阿蕓顫抖著說，"那是我...我的前世..."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著閃回的畫面：前世的她是采藥人的女兒，救了一條小黑蛇。蛇通靈性，傷愈后常伴她左右。她教蛇認藥草，蛇則在她采藥時守護她。

直到那場山洪，為救落水孩童，她耗盡力氣，臨終前對黑蛇說："替我...繼續(xù)守好這片山林...等我回來..."

李書恒聽完，久久不語。最后，他輕聲問："所以那條黑蛇，一直在等你？"

阿蕓點點頭，淚水滴在幽蘭藤上："它守諾守了幾十年...而我卻要嫁人離開..."

李書恒突然站起身，伸手輕撫那株古樹："我明白了。阿蕓，它不是在阻止你嫁人，而是在提醒你完成承諾。"他指向遠處被垃圾堵塞的山澗，"看，你前世守護的山林，現(xiàn)在需要你。"

順著他的手指，阿蕓看到溪水因為垃圾堆積而變得渾濁，岸邊的植物也枯萎了大半。一股強烈的責任感涌上心頭。

"書恒哥，我..."

"我們一起。"李書恒堅定地握住她的手，"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晨光熹微，阿蕓和李書恒就背著竹簍上了山。竹簍里裝著麻繩、鐮刀和幾個空麻袋。

山澗邊的垃圾比想象中還多——破舊的漁網(wǎng)纏在石頭上，腐爛的木板堵塞了水流，還有村民們隨手丟棄的瓶瓶罐罐。

"小心點，石頭很滑。"李書恒扶住阿蕓的胳膊，自己卻一腳踩進淤泥里，褲腿頓時濕了大半。

阿蕓忍不住笑出聲，隨即又紅了眼眶："書恒哥，其實你不用..."

"說什么傻話。"李書恒彎腰撿起一個破陶罐，"我可是要娶你的人，你的'前塵'就是我的'前塵'。"

兩人忙活了整整一天。李書恒負責清理大塊的雜物，阿蕓則細心撿拾散落的垃圾。傍晚時分，原本污濁的山澗終于恢復(fù)了清澈，溪水歡快地流過光滑的鵝卵石。

"還差最后一步。"阿蕓從竹簍里取出一塊準備好的木牌。李書恒接過來，用隨身帶的刻刀在上面工整地刻下"愛護山林，福澤子孫"八個字，然后將木牌立在溪邊顯眼處。

就在木牌立好的瞬間，一陣清風吹過，幽蘭藤的花朵輕輕搖曳，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阿蕓仿佛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

"它來了..."阿蕓輕聲說，目光投向古樹后方。

李書恒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那條溫潤如玉的黑蛇緩緩游出。它的鱗片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眼神中滿是欣慰。

黑蛇游到阿蕓面前，仰起頭，卻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轉(zhuǎn)向李書恒，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你..."阿蕓蹲下身，淚水滑落，"謝謝你一直守護著這里，等我回來。"

黑蛇的眼中似乎也閃爍著淚光。它最后看了一眼恢復(fù)清澈的山澗，然后轉(zhuǎn)身游向幽蘭藤。在夕陽的余暉中，它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藍色的花叢中。只有幾片花瓣輕輕飄落，仿佛在告別。

"它自由了..."李書恒摟住阿蕓顫抖的肩膀。

阿蕓靠在他懷中，心中既悲傷又釋然："它完成了諾言，現(xiàn)在該我們了。"

婚禮當日，阿蕓穿著親手繡制的嫁衣，發(fā)間簪著李書恒送的荷花銀簪。最特別的是，她的手腕上系著一條紅繩——就像前世那樣?；槎Y的裝飾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幾枝插在瓶中的幽蘭花，那是李書恒天不亮就上山采來的。

"一拜天地！"

阿蕓和李書恒向著門外的青山深深一拜。恍惚間，阿蕓仿佛看到一條黑蛇的影子在山間游過，轉(zhuǎn)眼又消失不見。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阿蕓的繡品越發(fā)精致，據(jù)說看過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種奇特的靈性。

李書恒讀書更加用功，第二年就中了秀才。他們常常一起回到那座山澗，清理偶爾出現(xiàn)的垃圾，照料那株幽蘭藤。

一年后的春天，阿蕓在山澗邊發(fā)現(xiàn)了一條剛褪完皮的小黑蛇。它好奇地打量著阿蕓，然后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又迅速游走了。

"是它回來了嗎？"李書恒輕聲問。

阿蕓微笑著搖頭："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在山路上拉得很長。山風輕拂，帶來幽蘭花若有若無的香氣，仿佛在訴說著那個關(guān)于守護、承諾與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