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染紅了西邊的云彩,巧娘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將最后一碗熱騰騰的雞湯端到劉家媳婦床前。
"巧娘姐,真是太謝謝你了。"劉家媳婦虛弱地靠在床頭,懷里抱著剛出生的嬰兒,"要不是你幫忙接生,又留下來照顧我們娘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說這些做什么。"巧娘笑著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我熬的雞湯趁熱喝。明天我再來看你。"
走出劉家院子時,天已經(jīng)擦黑。巧娘緊了緊肩上的包袱,里面裝著劉家硬塞給她的兩塊臘肉和十幾個雞蛋。晚風(fēng)拂過路邊的稻田,帶來陣陣稻香。
"阿福肯定等急了。"巧娘加快腳步,心里盤算著,"得趕緊回去把臘肉炒了,再蒸個雞蛋羹。秀蘭那丫頭最近總喊饞,正好解解饞。"
月亮悄悄爬上了樹梢。巧娘走到自家院墻外時,發(fā)現(xiàn)窗戶還透著昏黃的燈光,隱約能聽見丈夫阿福和小姑子秀蘭的說話聲。她嘴角不由揚(yáng)起一絲笑意,伸手就要推門。
就在這時,秀蘭帶著哭腔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哥!這事兒不能再拖了!必須得告訴嫂子了!瞞著她我心里不踏實(shí)!"
巧娘的手頓在半空。
阿福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巧娘還是聽清了:"不行!現(xiàn)在絕對不能讓她知道!她知道了肯定受不了,萬一...萬一她跑了怎么辦?那就全完了!"
巧娘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包袱帶。
"可是...可是這樣對嫂子太不公平了!"秀蘭的聲音里帶著哽咽,"我們這是在..."
"聽我的!"阿福突然提高音量打斷,又立刻壓低,"先瞞著!等...等過段時間,事情解決了再說!都是為了她好!"
巧娘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她踉蹌著后退兩步,腦子里嗡嗡作響。
瞞著她?受不了?跑了?全完了?不公平?
這些字眼在她腦海里瘋狂打轉(zhuǎn)。她想起前幾天秀蘭看她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想起阿福最近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難道..."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她心頭,"他們要賣了我?還是...阿福要休了我?"
包袱從她手中滑落,雞蛋摔在地上發(fā)出"啪"的碎裂聲。
屋里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誰?"阿福警覺地問道。
巧娘捂住嘴,轉(zhuǎn)身就跑。她顧不得方向,只想著離這個家越遠(yuǎn)越好。夜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巧娘?是你嗎?"身后傳來阿福的呼喚聲。
她跑得更快了,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jìn)村外的樹林。樹枝劃過她的臉頰,生疼生疼的,但她顧不上這些。
"為什么..."她一邊跑一邊無聲地哭泣,"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不知跑了多久,巧娘終于力竭,靠在一棵老槐樹下大口喘氣。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月亮冷冷地掛在天上。她抱緊雙臂,渾身發(fā)抖。
遠(yuǎn)處傳來幾聲犬吠,還有隱約的火把光亮——是阿福在找她嗎?
巧娘咬著嘴唇,往樹林更深處躲去。她不能回去,絕對不能。如果回去,就真的"全完了"。
夜風(fēng)吹過樹梢,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巧娘蜷縮在樹根旁,淚水無聲地滑落。這個曾經(jīng)溫暖的家,怎么突然變得如此可怕?
夜風(fēng)在林間呼嘯,巧娘蜷縮在老槐樹下,單薄的衣衫早已被露水打濕。遠(yuǎn)處村子的方向,隱約還能看到晃動的火把光亮——阿福他們一定在四處找她。
"不能回去...絕對不能..."巧娘咬著嘴唇,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她想起去年鄰村李家的媳婦,也是半夜突然不見了,后來聽說被丈夫賣給了過路的商人。當(dāng)時她還跟阿福說這事太可怕,阿福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咱們莊稼人,做不出這種缺德事。"阿福當(dāng)時信誓旦旦地說。
巧娘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她哆嗦著站起身,決定往更遠(yuǎn)的山里走。至少得熬過今晚,明天再想辦法。
剛走出幾步,她突然被地上的樹根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腳踝傳來一陣劇痛,巧娘忍不住"嘶"了一聲。
"誰在那兒?"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傳來。
巧娘嚇得屏住呼吸,只見不遠(yuǎn)處亮起一盞昏黃的燈籠,照亮了王嬸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老天爺!這不是巧娘嗎?"王嬸提著燈籠快步走過來,"大半夜的,你怎么在這兒?"
巧娘緊繃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懈下來,眼淚奪眶而出:"王嬸...我..."
王嬸看清巧娘狼狽的樣子,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哎喲,手這么涼!出什么事了?跟阿福吵架了?"
"不是...不是吵架..."巧娘抽噎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阿福和秀蘭...他們要...要害我!我親耳聽見的!"
王嬸倒吸一口冷氣:"這話可不能亂說!阿福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最是老實(shí)本分..."
"是真的!"巧娘抓住王嬸的手,把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特別是"瞞著她"、"受不了"、"跑了"、"全完了"這幾個字眼。
王嬸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這話聽著是蹊蹺...但要說阿福和秀蘭要害你,我還是不信。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能有什么誤會?"巧娘抹著眼淚,"王嬸,您不知道,秀蘭最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阿福也總是神神秘秘的..."
正說著,遠(yuǎn)處又傳來呼喊聲:"巧娘——巧娘你在哪兒——"
是阿福的聲音!巧娘渾身一抖,下意識往王嬸身后躲。
"別怕,"王嬸拍拍她的手,"這樣,你先跟我回家。天大的事明天再說,總不能在這荒郊野外過夜。"
巧娘點(diǎn)點(diǎn)頭,借著王嬸的攙扶一瘸一拐地往王家走去。每走一步,腳踝都疼得厲害,但她咬牙忍著,生怕被找來的阿福發(fā)現(xiàn)。
王嬸家的小院靜悄悄的,只有看門的老黃狗搖了搖尾巴。王嬸點(diǎn)亮油燈,讓巧娘坐在炕上,又端來一盆熱水給她泡腳。
"哎喲,腳踝都腫了。"王嬸心疼地說,"我給你抹點(diǎn)藥酒。"
熱乎乎的毛巾敷在腳上,巧娘終于覺得身子暖和了些。王嬸一邊給她揉腳,一邊試探地問:"巧娘啊,你再仔細(xì)想想,阿福和秀蘭最近有沒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巧娘咬著嘴唇想了想:"就是...秀蘭這幾天總躲著我,前天我還看見她紅著眼睛從屋里跑出來。我問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說沒事..."
"那阿福呢?"
"阿福..."巧娘的聲音低了下去,"他最近接了好多木匠活,天天忙到半夜。我問他怎么突然這么拼,他說...說要攢錢..."
說到這里,巧娘突然打了個寒顫。攢錢?是為了把她賣個好價錢嗎?
王嬸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搖搖頭:"傻孩子,別瞎想。阿福對你怎么樣,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去年你生病,他可是背著你走了十幾里地去找郎中..."
巧娘沉默了。是啊,阿福平時對她確實(shí)很好,可今晚那些話又怎么解釋?
"先睡吧,"王嬸鋪好被褥,"明天我陪你回去,當(dāng)面問清楚。要真有什么幺蛾子,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躺在陌生的炕上,巧娘輾轉(zhuǎn)難眠。窗外,搜尋的火把光亮漸漸消失,村子里重歸寂靜。她摸著紅腫的腳踝,心里亂成一團(tuán)。
阿福和秀蘭到底在瞞著她什么?為什么要怕她"跑了"?"全完了"又是什么意思?
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巧娘盯著那些晃動的光斑,直到眼睛發(fā)酸。恍惚間,她似乎又聽見阿福焦急的呼喊聲,但仔細(xì)聽去,只有風(fēng)吹過樹梢的沙沙響。
"阿福..."她在心里輕聲呼喚,"你到底...要對我做什么?"
天剛蒙蒙亮,王嬸就輕手輕腳地起床了。她往灶膛里添了把火,熬上一鍋小米粥,又煎了兩個荷包蛋。
"巧娘,醒醒。"王嬸輕輕推了推炕上的人,"吃點(diǎn)東西,咱們好去你家問個明白。"
巧娘揉著酸脹的眼睛坐起來,腳踝還是隱隱作痛。她沒什么胃口,但在王嬸的堅(jiān)持下,還是勉強(qiáng)喝了半碗粥。
"走吧。"王嬸挎上籃子,里面裝著幾個剛煮熟的雞蛋,"我扶著你,慢點(diǎn)走。"
清晨的村子靜悄悄的,只有幾戶人家的煙囪冒出裊裊炊煙。快到阿福家時,巧娘的心跳得厲害,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院子里傳來"咚咚"的劈柴聲。透過籬笆縫,巧娘看見阿福正在劈柴,眼睛通紅,臉色憔悴,顯然一夜沒睡。秀蘭坐在門檻上,眼睛腫得像桃子,手里攥著塊帕子不停地抹眼淚。
王嬸清了清嗓子,推開院門:"阿福!秀蘭!"
"王嬸!"阿福扔下斧頭,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來,"您看見巧娘了嗎?她昨晚一夜沒回來,我們找遍了全村..."
話沒說完,阿福突然看見了躲在王嬸身后的巧娘。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巧娘!你上哪兒去了?可急死我了!"
巧娘往王嬸身后縮了縮,不敢看阿福的眼睛。
王嬸拍了拍巧娘的手,對阿福說:"昨晚我在村外林子里找到她的,腳都崴了。阿福啊,你們兩口子到底鬧什么別扭了?把巧娘嚇成這樣?"
"我...我們沒鬧別扭啊!"阿福一臉茫然,轉(zhuǎn)向巧娘,"媳婦,你為啥要跑?"
秀蘭也跑了過來,抽抽搭搭地說:"嫂子,都是我不好...你罵我吧,打我也行,就是別不理我們..."
巧娘抬起頭,看著丈夫和小姑焦急又困惑的表情,心里的恐懼稍稍減輕了些。她小聲說:"我...我昨晚回來,聽見你們說...說要瞞著我,怕我知道了受不了會跑,還說...說全完了..."
阿福和秀蘭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啊"了一聲。
"原來是因?yàn)檫@個!"阿福一拍腦門,轉(zhuǎn)身跑進(jìn)屋里,不一會兒拿著個布包出來,"媳婦,你看..."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堆碎玉片——那是巧娘娘家陪嫁的玉鐲,是她過世的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前天我不小心打碎了嫂子的鐲子..."秀蘭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我怕嫂子知道了傷心,就去找哥商量。哥說先瞞著,等他多接些木匠活,攢錢買個差不多的..."
阿福撓撓頭,憨厚的臉上寫滿了懊悔:"我想著這鐲子是你娘留下的,要是知道碎了,你肯定難受。就想著先瞞著,等買著新的再告訴你...誰知道你聽見了,還誤會成這樣..."
巧娘呆呆地看著那堆碎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王嬸在一旁直搖頭:"你們這兩個糊涂蛋!為個鐲子鬧出這么大誤會!阿福啊阿福,你平時挺明白個人,怎么這事上這么糊涂?瞞著媳婦就是你的不對!"
"是我錯了。"阿福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巧娘,你別生氣,我這就去鎮(zhèn)上找最好的玉匠..."
巧娘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突然撲進(jìn)阿福懷里,拳頭捶著他的胸口:"你個傻子!嚇?biāo)牢伊耍∥乙詾?..我以為你要賣了我..."
阿福驚呆了,隨即緊緊抱住妻子:"賣你?我寧可賣了自己也不能賣你啊!"
秀蘭也湊過來,抱住巧娘的胳膊:"嫂子,都是我毛手毛腳的...你罵我吧..."
巧娘看著丈夫和小姑關(guān)切的眼神,突然覺得昨晚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她破涕為笑,戳了戳秀蘭的額頭:"你個傻丫頭,一個鐲子哪有你重要!"
王嬸在一旁抹著眼角:"好了好了,誤會解開了就好。巧娘腳還傷著呢,快進(jìn)屋歇著。"
阿福這才注意到巧娘腫起的腳踝,二話不說就把她抱了起來:"媳婦,我背你進(jìn)屋!"
趴在阿福寬厚的背上,巧娘心里暖暖的。進(jìn)屋后,阿福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又忙著去打熱水。秀蘭端來熱茶,還特意加了勺蜂蜜。
"嫂子,喝點(diǎn)甜的,壓壓驚。"秀蘭討好地說。
巧娘接過茶碗,看著忙前忙后的丈夫和小姑,心里最后一點(diǎn)芥蒂也煙消云散了。她摸著那些玉鐲碎片,輕聲說:"其實(shí)...碎了就碎了吧。娘要是知道因?yàn)檫@個讓你們著急上火,肯定要罵我不知好歹。"
阿福蹲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等腳好了,咱們一塊去鎮(zhèn)上,找個好玉匠看看能不能修。要是修不好,就給你買個新的。"
"嗯。"巧娘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包袱里還有劉家給的臘肉和雞蛋...昨晚跑的時候掉在門口了..."
"在這兒呢!"秀蘭從柜子里拿出包袱,"哥昨晚撿回來的,雞蛋都碎了,臘肉還好好的。我這就去炒了,給嫂子補(bǔ)補(bǔ)!"
看著秀蘭歡快跑向灶房的背影,巧娘和阿福相視一笑。窗外的陽光暖洋洋地照進(jìn)來,昨晚的驚惶仿佛一場夢。
王嬸臨走時笑瞇瞇地說:"以后啊,晚上說話記得關(guān)好門窗。再有這樣的事,可別又嚇跑媳婦了!"
阿福連連點(diǎn)頭,把王嬸送出門外。巧娘靠在床頭,聽著院子里阿福和秀蘭忙碌的聲音,心里滿是暖意。那個玉鐲雖然碎了,但家人的心意,比什么珍寶都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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