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慢點跑，別撞著人！”

老李頭在后面喊了一嗓子，聲音洪亮，帶著十足的中氣。

他并不真的擔心，反而覺得孫子這股活潑勁兒，正是健康的證明。

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刺破了這片嘈雜。

尖叫聲來自小寶消失的方向。

老李頭心里一緊，撥開人群擠了過去。

只見一個年輕的孕婦癱倒在地，雙手死死捂著高高隆起的肚子，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她的丈夫跪在一旁，驚慌失措地喊著她的名字，而女人淺色的褲腿下，正緩緩滲出一片刺眼的鮮紅。

人群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嗡地一下圍了上來。

“哎呀，這可怎么好，流血了！”

“快打120！快！”

一個眼尖的大媽指著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寶，嗓門提得老高：“就是他！我親眼看見的，這熊孩子沖過去，對著人家肚子就是一腳！”

“對！我也看見了，這孩子撞完人還笑呢！”旁邊立刻有人附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小寶身上。

老李頭的臉“刷”地一下沉了下來，三兩步跨過去，一把將小寶攬在身后，像是護崽的老母雞。

他粗壯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對著周圍的人扯著嗓子吼了起來。

“小孩鬧著玩，懂不懂！你們一個個大人，跟個孩子計較什么！瞎嚷嚷什么！”

他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議論。

孕婦的丈夫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哭喊道：“你家孩子踹了我老婆！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老李頭眼睛一瞪，唾沫星子橫飛：“你哪只眼睛看見了？啊？血口噴人！我家小寶乖得很！”

他不再理會眾人的指責和孕婦痛苦的呻吟，緊緊攥著小寶的手腕，蠻橫地從人群的縫隙里擠了出去。

身后，是孕婦家屬絕望的哭喊、路人憤怒的咒罵和救護車由遠及近的尖銳鳴笛聲。

老李頭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拉著孫子，罵罵咧咧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陽光灼熱，卻照不進他陰沉的臉色。

01.

老李頭名叫李振華，是紅星機械廠的退休工人。

年輕那會兒，他是廠里數一數二的技術標兵，手上開的銑床，精度能到頭發絲的級別。

那時候的他，在廠區里走路都是帶風的，誰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喊一聲“李師傅”。

風光過的人，脾氣通常都不小。

李振華的脾氣更是全廠聞名的火爆，護起短來，六親不認。

五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他唯一的兒子和兒媳。

白發人送黑發人，老李頭一夜之間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

葬禮上，他沒掉一滴眼淚，只是死死抱著懷里那個只有兩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孫子，李寶。

從那天起，小寶就成了他的命。

他把對兒子兒媳所有的愛和愧疚，都加倍補償在了這個孫子身上。

吃的、穿的、用的，他都給小寶最好的。

孩子淘氣搗蛋，拆了家里的鬧鐘，劃了鄰居的墻壁，他從來舍不得罵一句。

村里人看著搖頭，都說老李頭這樣要把孩子慣壞了。

“老李，你得管管小寶了，昨天又把我家的雞攆得滿天飛。”鄰居張嬸找上門。

老李頭眼皮一抬，把正在玩泥巴的小寶拉到身后，甕聲甕氣地回敬：“小男孩不淘點，哪還叫男孩！不就是幾只雞，能掉幾根毛？大驚小怪！”

張嬸氣得臉通紅，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最后只能跺跺腳走了。

這樣的場景，在他們生活的這個城鄉結合部的小村子里，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

久而久之，大家也懶得再勸，只是看到小寶，都下意識地躲遠一點。

老李頭不以為然，他覺得是這些人嫉妒他有個聰明伶俐的大孫子。

在他眼里，小寶活潑、機靈，比那些呆頭呆腦的同齡孩子強多了。

他就是這個家的天，他得為孫子撐起一片無人敢擾的天空。

02.

從菜市場回到家，老李頭把肉和菜往廚房一扔，轉身從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棍，撕開包裝遞給小寶。

“來，小寶，吃個冰棍，別把那些瘋狗的話放心上。”

小寶接過冰棍，舔得津津有味，菜市場那點不愉快，似乎早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夜里，老李頭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點上一根劣質的卷煙。

他心里反復琢磨著白天的事，越想越覺得是村里人小題大做。

不就是小孩子跑動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嘛，那個孕婦自己站不穩，怎么能全賴到小寶頭上？

他狠狠吸了一口煙，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碎，心里滿是被人冒犯的怒火。

事情并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平息下去。

第二天，村里的閑話就傳開了，版本一個比一個難聽。

有人說那個孕婦送到醫院就流產了，是個已經成形的男胎。

有人說，家屬已經去派出所報了案，點名道姓要追究李寶的責任。

小寶成了全村人嘴里的“罪魁禍首”。

老李頭聽到這些傳言，肺都快氣炸了。

他堵在村口的小賣部，跟幾個正在嚼舌根的婆娘大吵一架，罵她們是“長舌婦”、“黑心腸”。

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跟他作對，而他保護孫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誰敢說三道四，他就跟誰玩命。

他的生活依然雷打不動地圍著小寶轉。

早上五點起床做早飯，七點送小寶去村里的小學，下午四點再準時出現在校門口。

日子單調得像一杯白開水，但他樂在其中。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孫子，自己寵著，天經地義。

03.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警車停在了老李頭家門口，引來了全村人的圍觀。

兩個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察走了下來，表情嚴肅。

老李頭心里咯噔一下，但臉上依舊強作鎮定。

他搬了條板凳坐在門口，擋住了去路。

“警察同志，有事嗎？”

其中一個高個子警察開門見山：“李師傅，我們是為幾天前菜市場發生的事來的。受害人家屬已經正式報案，我們來了解一下情況。”

“了解什么情況？都說了是小孩鬧著玩，不小心碰了一下！”老李頭的聲音又高了八度。

警察沒有跟他爭辯，而是拿出一個執法記錄儀，調出一段視頻。

“這是我們從市場管理處調來的監控錄像，您自己看吧。”

視頻畫面有些晃動，但足夠清晰。

畫面里，小寶在人群中穿梭，當他看到那個迎面走來的孕婦時，他非但沒有躲閃，反而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接著，他像一頭小牛一樣，猛地加速，用肩膀狠狠撞向孕婦的腹部。

撞完之后，他還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帶著得逞的笑意。

老李頭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屏幕，還不等警察說話，他猛地站起來，指著記錄儀大吼：“假的！這東西是假的！你們合起伙來欺負人！拿個亂七八糟的視頻就想來訛我？”

警察被他這反應弄得一愣，隨即嚴肅地說：“李師傅，請您冷靜一點。監控視頻是真是假，有技術手段可以鑒定。我們今天來，是希望您能配合調查。”

“配合個屁！”老李頭徹底炸了，“我孫子才七歲，他能干出這事？你們就是想屈打成招！沒門！”

警察見他完全無法溝通，只能留下聯系方式，警告他不要激化矛盾，隨后離開了。

警察一走，村里徹底炸了鍋。

“原來監控拍到了！真是那小崽子故意的！”

“喪盡天良啊！連孕婦都下得去手！”

“這老李頭還護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當天夜里，有人用紅油漆在老李頭家的大門上刷了兩個大字：“兇手”。

第二天早上，他發現院子的窗戶玻璃被人用石頭砸得粉碎。

老李頭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

他沖到村口，跟所有他能看到的人吵架，撒潑打滾，哭天搶地。

“你們欺負我們孤兒寡爺！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孫子沒壞心！是你們逼他的！”

他甚至跑到孕婦家屬的門口，指著人家的鼻子罵街，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對方身上。

村里人對他們爺孫倆僅存的一絲同情，也在這場無理取鬧的撒潑中消耗殆盡，轉為了徹底的反感和厭惡。

04.

輿論的壓力像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老李頭淹沒。

村里人開始用行動孤立他。

他去菜市場買菜，熟悉的攤販要么說賣完了，要么干脆不理他。

孩子們在路上看到小寶，就像看到怪物一樣四散奔逃。

老李頭越發覺得是全世界都在針對他們爺孫倆，他索性關起了大門，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來往。

這天下午，大門卻被人敲響了。

來人是老王，一個退休前在村委會工作的老干部，也是老李頭為數不多的老友。

他一進門，就重重地嘆了口氣。

“老李，你糊涂啊！視頻的事全村都知道了，你還要護到什么時候？”

老李頭臉色鐵青，甕聲甕氣地說：“你也信那些？你也覺得是我家小寶干的？”

“不是我覺得，是事實！”老王的聲音也嚴厲起來，“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說孩子的事！我剛從學校回來，小寶在學校里根本沒人管得了！他欺負同學，搶別人的東西，上周還把一個女同學推下樓梯，摔破了頭！老師給你打電話你根本不當回事！”

“還有，村東頭劉嬸家養的幾只小貓，前幾天全不見了。有人看見是小寶用麻袋裝著拖進了后山！你知不知道！”

老李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來。

“放屁！全都是放屁！你們一個個都看不得我老李家好！看不得我家小寶機靈！我兒子兒媳沒了，你們就合起伙來欺負我們爺倆！你老王，我當你是朋友，你也跑來戳我心窩子！”

他指著門口，渾身發抖地吼道：“你給我滾！滾出去！我李振華沒你這個朋友！”

老王看著他這副執迷不悟的樣子，失望地搖了搖頭，滿臉痛心。

“老李，你瘋了……你這樣不是愛他，是害他！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我后悔？我李振華這輩子就沒后悔過！滾！”

老王被他推出了門外，“砰”的一聲，大門被狠狠關上。

老李頭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一轉身，看到桌上老王帶來的水果，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他抓起果籃，狠狠地砸在地上，蘋果和橘子滾了一地。

“一幫混蛋！都想害我孫子！”

他眼中布滿血絲，心里那份“保護孫子”的念頭，在此刻變得前所未有的偏執和堅定。

他決定了，明天就不讓小寶去上學了，學校里都是壞人，老師同學都欺負他。

他要把孫子關在家里，由他自己來教，自己來保護。

05.

自從和老王大吵一架，老李頭真的沒再讓小寶去上學。

他把院門從里面鎖上，徹底斷絕了和村里的往來。

他覺得這樣就把所有的惡意都擋在了外面，家里這方小小的天地，就是他和孫子最安全的堡壘。

小寶不用上學，似乎更開心了，整天在院子里玩，或者一個人待在房間里，不知道鼓搗些什么。

老李頭看著孫子無憂無慮的樣子，心里那份偏執的“正確感”就又多了幾分。

這天傍晚，老李頭在廚房里忙活著，做了小寶最愛吃的紅燒肉。

肉香飄滿了整個屋子。

“小寶，吃飯了！”他朝著里屋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他把菜端上桌，又提高聲音喊了一遍：“李寶！出來吃飯！”

屋子里還是靜悄悄的。

老李頭皺了皺眉，心里嘀咕了一句：“這孩子，玩瘋了？”

他擦了擦手，朝小寶的房間走去。

房門關著。

“小寶？睡著了？”他敲了敲門。

依舊沒有聲音。

他伸手去擰門把手，卻發現擰不動——門從里面反鎖了。

老李頭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一股火氣“噌”地就上來了。

“嘿，這小兔崽子！”他心里罵道，“長本事了，還敢跟我耍脾氣鎖門了！”

他完全沒往別處想，只覺得是孫子在無理取鬧，挑戰他作為爺爺的權威。

他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正好沒處發泄。

“李寶！開門！聽見沒有！”他加重力氣拍打著房門，門板發出“咚咚”的響聲，“你再不開門，我把門給你拆了！反了你了！”

門內，死一般的寂靜。

這寂靜徹底點燃了老李頭的怒火。

他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釁。

他退后兩步，咬著牙，決定給這個“不懂事”的孫子一個教訓。

他憋足了勁，用肩膀狠狠地朝著房門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鎖舌被撞開，房門猛地向里敞開。

老李頭一個踉蹌沖進屋里，嘴里還罵罵咧咧地喊著：“我看你今天………”

聲音戛然而止。

老李頭猛地推開小寶的房門，眼前的一幕讓他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