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50年深秋的舊金山碼頭。馬鴻逵站在"克利夫蘭總統號"的甲板上,手指緊緊攥著欄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身后,二兒子馬敦靜正在清點剛卸下船的檀木箱子。
"爹,三十七箱黃金全到了,一塊不少。"馬敦靜擦了擦汗,壓低聲音道,"還有那些字畫古董..."
馬鴻逵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越過碼頭忙碌的工人,落在遠處一棟灰色建筑上——那里有幾個穿深色風衣的華人男子正盯著這邊。國民黨特務?還是共產黨間諜?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才想起那把鑲著寶石的中正劍早已被收繳。
"老爺,該下船了。"四姨太劉慕俠挽住他的手臂,絲綢旗袍在海風中獵獵作響,"洛杉磯的房子已經安排好了。"
馬鴻逵這才轉身,目光掃過身后的家人:劉慕俠、五姨太鄒德一、六姨太趙蘭香,還有幾個心腹副官。他的視線突然停在鄒德一身上——這個他最寵愛的姨太太正望著碼頭上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華人男子出神。
"看什么看!"馬鴻逵突然暴怒,一巴掌扇在鄒德一臉上。
鄒德一踉蹌著后退,捂著臉不敢出聲。馬敦靜連忙上前打圓場:"爹,這里人多眼雜..."
馬鴻逵喘著粗氣,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三個月前在臺北的那場批斗會,那些曾經對他點頭哈腰的同僚,一個個跳出來指責他"丟失西北"、"臨陣脫逃"。最讓他心寒的是,連馬步芳那個莽夫都敢指著他的鼻子罵:"馬鴻逵!你不配姓馬!"
"走吧。"馬鴻逵整了整西裝,挺直腰板走下舷梯。七十五歲的"寧夏王"雖然敗逃海外,但絕不能丟了氣勢。
洛杉磯郊外的豪宅里,馬鴻逵坐在真皮沙發上,聽著收音機里傳來的中文廣播:"...寧夏人民政府成立,馬鴻賓當選副主席..."他猛地關掉收音機,抓起水晶煙灰缸砸向墻壁。
"老爺,別氣壞了身子。"劉慕俠端來參茶,眼中閃著精明的光,"咱們有這么多黃金,在美國照樣能過好日子。"
馬鴻逵冷笑:"好日子?"他指著窗外,"你看看這鬼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在寧夏,我咳嗽一聲,整個銀川都要抖三抖!"
劉慕俠撇撇嘴:"那您當初怎么不留在寧夏起義?像馬鴻賓那樣..."
"閉嘴!"馬鴻逵怒吼,"馬鴻賓算什么東西?我馬鴻逵寧做喪家犬,也不當共產黨的走狗!"
02
夜深人靜時,馬鴻逵獨自在書房里擦拭那把仿制的中正劍——真品被蔣介石收走了,這把是他花重金請人打造的。墻上掛著的寧夏地圖已經泛黃,他用手指撫過銀川、中衛、固原...這些曾經完全屬于他的城市。
"爹..."馬敦靜推門進來,臉色難看,"剛收到消息,妹妹在寧夏...被批斗了。"
馬鴻逵的手頓了頓,繼續擦劍:"銀蓮?她...還活著?"
"活著,但過得很不好。她丈夫被劃為反革命,家產全沒收了。"馬敦靜猶豫了一下,"還有...您的孫女愛玲,現在在孤兒院。"
劍刃突然割破了馬鴻逵的手指,鮮血滴在地圖上,正好落在銀川的位置。他想起1949年那個倉皇逃離的夜晚,十五歲的馬愛玲抱著他的腿哭喊:"爺爺,別丟下我!"而他只是粗暴地推開孫女:"女孩子家,跟著你媽!"
"去把她接來。"馬鴻逵突然說。
"什么?"
"把愛玲接來美國!花多少錢都行!"馬鴻逵的眼睛亮得嚇人,"她是我馬家血脈,不能留在共產黨手里!"
馬敦靜面露難色:"這...現在中美沒有建交..."
"我不管!"馬鴻逵一拳砸在桌上,"你給我想辦法!"
三個月后,當十八歲的馬愛玲真的站在洛杉磯豪宅的客廳里時,馬鴻逵老淚縱橫。他顫抖著撫摸孫女的臉:"像...真像你爹..."
馬愛玲卻后退一步,眼神冰冷:"爺爺,你為什么拋棄我們?"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捅進馬鴻逵心里。當晚,他在臥室里聽到樓下傳來爭吵聲。悄悄下樓,他看見馬敦靜正抓著馬愛玲的手腕:"那些黃金是爹的,也就是我的!你一個丫頭片子,別想分一杯羹!"
"我只是想要我應得的那份!"馬愛玲倔強地仰著頭,"爸爸死后,我就是長房代表!"
馬鴻逵站在陰影里,突然感到一陣心寒。他想起寧夏的老話:"財帛動人心,親人變仇人。"
03
1965年的洛杉磯高等法院,一場奇特的官司正在進行。原告席上坐著七十三歲的馬鴻逵,被告席上是他的親生兒子馬敦靜。他們在爭奪馬愛玲的監護權。
"法官大人,"馬敦靜的律師侃侃而談,"我的當事人有充分能力照顧其侄女,而馬鴻逵先生年事已高,且有多個妻妾,家庭環境復雜..."
馬鴻逵聽著翻譯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突然站起來,用濃重的西北口音吼道:"放屁!那是我孫女!我在寧夏有千軍萬馬的時候,你這個黃毛小子還在吃奶呢!"
法庭一片嘩然。法官敲著法槌:"Order! Order!"
最終判決下來時,馬鴻逵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馬愛玲歸馬敦靜監護,而他,曾經的"寧夏王",連見孫女一面都要經過兒子同意。
回到豪宅,馬鴻逵發現五姨太鄒德一正在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他陰沉地問。
鄒德一抬起頭,眼中已無往日的畏懼:"老爺,我跟了您二十年,現在...我想過自己的生活。"
"是為了那個姓林的醫生吧?"馬鴻逵冷笑,"我早看出來了。"
鄒德一沒有否認,只是輕聲說:"您有六個女人,卻連一個親孫女都留不住。何必再拖著我陪葬呢?"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馬鴻逵。他眼睜睜看著鄒德一離開,沒有阻攔。那天晚上,他獨自在書房喝得爛醉,把墻上的寧夏地圖撕得粉碎。
1970年1月,洛杉磯一家醫院的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掩蓋不了死亡的氣息。馬鴻逵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床邊只有劉慕俠和趙蘭香兩人,其他姨太太早已各奔東西。
"老爺,您要撐住啊..."趙蘭香擦著眼淚。
馬鴻逵的嘴唇蠕動著,劉慕俠湊近才聽清他說的是:"銀蓮...愛玲..."
窗外飄著加州的冬雨,馬鴻逵渾濁的雙眼卻仿佛看到了賀蘭山上的雪。幻覺中,他回到了寧夏主席的官邸,仆人們跪了一地,女兒銀蓮捧著哈達向他走來...
"我想回家..."這是馬鴻逵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當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時,劉慕俠和趙蘭香相視一眼,竟然同時松了口氣。她們誰也沒哭,只是默默地開始收拾遺物。在床頭柜的抽屜里,劉慕俠找到了馬鴻逵的遺囑——所有的黃金和房產,留給他唯一的兒子馬敦靜。
"老東西..."劉慕俠冷笑一聲,把遺囑撕得粉碎,"到死都這么偏心。"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洛杉磯的高樓大廈。而在萬里之外的寧夏,新的一天正陽光明媚。馬愛玲——現在是銀川某小學的老師——站在講臺上,教孩子們唱新編的民歌:"賀蘭山下好風光,稻花香里說豐年..."
她偶爾會想起那個拋棄她的爺爺,但記憶已經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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