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市刑警隊的辦公室里,電話響得又急又短,像是在催命。
年輕的警員小王一把抓起電話:“喂,刑警隊。”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又干又澀,還故意壓著嗓子:“我要報案?!?/p>
“姓名,什么事?”小王一邊問,一邊拿起了筆。
“別問我是誰,”男人的聲音很快,“三個月前,是不是有個叫李娟的女的失蹤了?”
小王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筆也停住了。李娟這個案子,隊里誰不知道,她媽三天兩頭來隊里哭,可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點線索沒有。
他立刻對旁邊的老隊長張建國使了個眼色。
張建國眉頭一皺,湊了過來。
小王按下了免提鍵。
“她在城西的紅運村小區,”電話里的男人不停頓地往下說,“小區里那個公共廁所,男廁,最里頭的那個坑位。你們快去吧,去晚了,就什么都找不到了?!?/p>
說完,“咔噠”一聲,電話掛了。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小王看著張建國,有點不敢相信:“隊長,這……匿名舉報?紅運村的男廁所?這不是瞎胡鬧嗎?”
張建國沒說話,他走到掛在墻上的案情分析板前,死死盯著李娟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眼睛大大的,皮膚雪白,漂亮得不像話。
就是這么個美人,命卻不好。十八歲就跟人跑了,大了肚子才結的婚,沒兩年男人在外面找了人,把她給踹了。
她爸氣得一病不起,撒手走了。
從此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人際關系亂七八糟的,什么人來往的都有。
“三個月了,”張建國終于開口,聲音很沉,“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都得去一趟?!?/p>
01.
三個月前,一個悶熱的下午。
劉芬第三次走進了市刑警隊的大門。她頭發花白,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背駝得很厲害,像是被生活壓彎了腰。
“警察同志,求求你們,再幫我找找我女兒吧!”她一看見張建國,眼淚就下來了,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我女兒李娟,都失蹤一個禮拜了啊!”
張建國把她扶到椅子上,給她倒了杯熱水:“大姐,你別急,慢慢說。我們上次不是做了筆錄嗎?你再想想,你女兒失蹤前,有沒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不正常?”劉芬愣愣地重復著,渾濁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在她眼里,女兒李娟一直都“不正?!薄?/p>
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十里八鄉都夸她長得俊,可心思從來沒放在正道上。不好好上學,十八歲就跟著個小混混跑了,說是要去城里發大財。結果呢?不到一年,大著肚子回來了,求著家里人讓她把婚結了。
婚后日子也沒好過,女婿整天不著家,后來在外面搞大了另一個女人的肚子,理直氣壯地回來提離婚,連孩子都不要了。李娟的爹,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就是被這事活活氣死的。
從那以后,李娟就像變了個人。她把孩子扔給劉芬,自己一個人在市里闖,具體做什么,劉芬也說不清楚。每次回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噴著聞不慣的香水味,給家里扔下幾百塊錢,人就又不見了。
“她……她最近好像在跟一個老板來往?!眲⒎蚁肓税胩?,才從記憶的角落里摳出這么點信息,“聽說是開大公司的,很有錢。我跟她說,那種人靠不住,讓她踏踏實實找個工作,她不聽,還嫌我啰嗦。”
“那個老板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嗎?”小王在一旁問。
劉芬搖搖頭:“我哪知道啊。她什么都不跟我說。就上個禮拜,她突然回來了,給了我一千塊錢,說是她老板提前發的工資。我讓她在家吃了飯再走,她說不了,約了人打牌。”
“她平時都跟什么人打牌?”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她那些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神神秘秘的,有時候半夜還有車在家門口等她?!眲⒎艺f著,又開始抹眼淚,“警察同志,你說,她是不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給害了?”
張建國安慰道:“大姐,你先別往壞處想。我們會盡力調查的。你女兒的手機號,還能打通嗎?”
“打不通了,”劉芬從兜里掏出一個破舊的老人機,“從她走第二天起,就關機了。”
那天的詢問,就在劉芬的哭聲和嘆氣聲中結束了。警方根據她提供的有限信息,查了很久,也問了周圍的鄰居。
鄰居們說的話,大同小異。
“李娟啊,長得是真漂亮,可惜了。”
“總看見不一樣的車來接她,男人一個比一個穿得好?!?/p>
“她媽真可憐,一把年紀了,還得帶個外孫,女兒又不管事?!?/p>
這些話,像一把把鈍刀子,反復割著劉芬的心,也讓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蒙上了一層復雜的陰影。
02.
李娟失蹤前的那些日子,現在回想起來,處處透著詭異。
她住的那個老小區叫“紅運村”,名字吉利,地方卻破敗。樓道里堆滿了鄰居家的雜物,墻上貼滿了開鎖、通下水道的小廣告。
失蹤前半個月,住在對門的王大媽好幾次在半夜聽見李娟家里有爭吵聲。
“聽不清吵什么,就聽見個男人的聲音,吼得很大聲,像是在罵人?!蓖醮髬尯髞砀爝@么說,“還有摔東西的聲音,‘砰’的一聲,嚇得我心里一哆嗦。”
第二天她出門倒垃圾,看見李娟家門口的垃圾桶里,有一個摔碎的陶瓷杯。
還有一次,是樓下修車鋪的老李。
那天傍晚,他看見李娟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上下來,臉色很難看。開車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看著斯斯文文的,可他對李娟說話的口氣卻很沖。
“他拽著李娟的胳膊,不讓她走,”老李回憶道,“李娟使勁甩開了,頭也不回地就上樓了。那男的在樓下站了很久,抽了好幾根煙才開車走的?!?/p>
這些零零碎碎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模糊不清的“有錢老板”。可這個人是誰,叫什么,沒人知道。李娟的社交圈子,就像一團被貓抓亂的毛線,理不出頭緒。
劉芬也嘗試過自救。在報警之前,她先是瘋了似地給女兒所有可能認識的朋友打電話。那些所謂的“朋友”,要么說好久沒聯系了,要么干脆不接電話。
她還去了女兒租住的那個小單間。房子里很亂,衣服扔得到處都是,化妝臺上瓶瓶罐罐倒了一片,像是主人匆忙離開時隨手弄亂的。
桌上放著一個打開的信封,里面是空的。床頭柜上,有一張被撕掉了一半的合影。剩下的一半里,李娟笑得燦爛,身邊依偎著一個男人的肩膀,那男人穿著一件價格不菲的襯衫。
劉芬不認識那件襯衫,也看不出那半個肩膀屬于誰。她只覺得心慌得厲害。
家里的經濟壓力也越來越大。劉芬就靠給小區里幾戶人家做鐘點工賺點錢,勉強維持自己和外孫的開銷。李娟失蹤后,這點微薄的收入就顯得更加捉襟見肘。
外孫小寶才五歲,正是花錢的時候。他總問:“外婆,媽媽什么時候回來???我想她了?!?/p>
每當這時,劉芬都只能背過身去,偷偷擦掉眼淚。她不敢告訴孩子,媽媽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03.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
在去紅運村的警車上,張建國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沉默。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小王,又掃視了一遍后座的幾名隊員。
“匿名信雖然可疑,但這是三個月來唯一的新線索。我們不能放過任何可能?!?/p>
小王點點頭,手里緊緊攥著那封信的復印件。信上的字是打印出來的,字跡工整,看不出任何個人特征。
“紅運村,”小王念叨著,“這地方我知道,老城區了,人員構成特別復雜,租戶多,流動性大,治安一直不太好?!?/p>
“越是這樣的地方,越容易藏污納垢。”張建國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目光深遠,“也越容易被人忽略?!?/p>
警車沒有鳴笛,悄無聲息地滑進了紅運村。
這個小區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破舊。樓房的外墻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紅磚。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在空中交錯,樓下停滿了電動車和舊自行車。
下午四點多,小區里很安靜。只有幾個老人在樹下下棋,幾個小孩在追逐打鬧。
警車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信上說的是公共廁所,男廁?!睆埥▏萝嚭?,立刻下達指令,“小王,你去問問那幾個下棋的大爺,公共廁所在哪。其他人,跟我來,在周圍先摸排一下,看看有沒有監控?!?/p>
“是!”
小王快步走向那幾個下棋的老人。老人們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絲警惕和好奇。
“大爺,跟您打聽一下,咱們小區里的公共廁所在哪???”小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和善。
一個穿著藍布褂子的大爺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一棟樓的后面:“喏,就在那排平房,最邊上那個就是。怎么了,警察同志?出啥事了?”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社區巡查。”小王笑著敷衍過去,立刻轉身向張建國匯報。
與此同時,張建國帶著另一隊人,已經走到了那排平房前。
平房很矮,墻皮大片脫落,散發著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最邊上那個門上,用油漆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男”字。門是木頭的,又舊又破,虛掩著。
一股難聞的氣味從門縫里飄出來,那是公共廁所特有的氨水味和消毒水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張建國和隊員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慢慢地,伸出手,推向了那扇門。
04.
木門發出一聲“吱呀”的呻吟,被緩緩推開。
里面的景象,和所有老式公共廁所一樣。一排三個水泥砌的蹲坑,地面濕漉漉的,墻角結著蜘蛛網。空氣里的味道更濃了,熏得人想吐。
三名警員立刻沖了進去,戴著手套,拿著手電筒,開始一寸一寸地檢查。
“報告隊長,第一個坑位,正常?!?/p>
“第二個,正常?!?/p>
“第三個也看過了,里面除了一些垃圾,沒發現異常。”
張建國站在門口,眉頭緊鎖。他自己也走進去,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廁所很小,一目了然,確實沒有任何藏人的地方。墻上、地上,也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痕跡,比如血跡或者打斗的痕跡。
難道真是一場惡作???
這個念頭在每個人的腦海里閃過。隊里一個年輕的警員忍不住小聲嘀咕:“我就說嘛,怎么可能……這不耍我們玩呢嗎?”
“閉嘴!”張建國回頭瞪了他一眼,“仔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檢查一下水箱,墻縫!”
隊員們不敢再出聲,又開始了一輪更細致的搜查。
與此同時,去摸排監控的小王也回來了,臉色不太好。
“隊長,這小區太老了,就大門口有一個監控,還是半年前裝的,早就壞了。周圍店鋪的監控,也照不到這塊兒。”
線索,似乎又斷了。
匿名信就像一個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漣漪,然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區里的人漸漸被這里的動靜吸引了過來,三三兩兩地圍在遠處,對著警察指指點點。
“出啥事了?怎么這么多警察?”
“聽說是查案子呢,就那個廁所?!?/p>
“一個破廁所有啥好查的?”
議論聲不大,但清清楚楚地傳到警員們的耳朵里,讓大家心里都有些煩躁。
張建國沒有理會這些。他是一個老刑警,辦過的大案小案數不勝數。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也相信一件事:越是看似普通的地方,越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再次走到廁所里,目光像鷹一樣掃視著每一個細節。
前兩個坑位很淺,一眼就能看到底。只有最里面的第三個坑位,因為管道堵塞的緣故,積了一些黑乎乎的污水和雜物。
隊員們剛才已經用棍子撥弄過了,除了幾張廢紙和塑料瓶,什么都沒有。
張建國蹲下身,打開了強光手電,光柱刺破了昏暗,直直地照進那個骯臟的坑底。
他看得極其仔細,連水面上漂浮的煙頭都不放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不會有任何發現的時候,張建國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小王,”他沒有回頭,聲音卻異常冷靜,“你過來?!?/p>
05.
小王立刻跑到張建國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在第三個坑位的角落里,那堆漂浮的垃圾底下,隱隱約約地,好像有一個黑色的東西。因為被污水浸泡著,又被上面的雜物蓋住了一部分,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那是什么?”小王壓低了聲音問。
“不知道,”張建國站起身,“拿長一點的取證夾過來。”
一名警員立刻遞上了一支半米多長的金屬夾。張建國接過來,小心翼翼地伸進坑里,夾住了那個黑色物體的邊緣。
他非常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把那個東西往上提。
周圍的警員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動作。
隨著那個東西被慢慢拖出水面,大家看清了,那是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很大,被繩子捆得嚴嚴實實。
張建國把它夾到了相對干凈的地面上。塑料袋很沉,表面沾滿了污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退后,”張建國命令道,“讓法醫過來。”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因為地面濕滑,那個巨大的塑料袋突然滾動了一下,從稍微高一點的地方滾了下來。袋子口捆著的繩子,似乎有些松動,袋子的表面被地面上的一塊碎瓷片劃了一下。
“隊長……”小王的聲音開始發抖。
張建國臉色鐵青,他沒說話,只是戴上更厚的手套,示意兩名警員和他一起,準備將塑料袋完全打開。
圍在廁所門口的幾名年輕警員,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們雖然沒有直接看到,但也猜到了里面可能是什么。
空氣仿佛凝固了。
張建國和兩名警員一人抓住袋子的一角,對視一眼,然后猛地一用力。
“刺啦——”
黑色的塑料袋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就在袋子被翻開的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警察,全都愣住了。
時間像是靜止了。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
小王的嘴唇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他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眼睛瞪得像銅鈴,里面充滿了驚駭和無法置信。
旁邊一個年輕警員,“哇”的一聲,捂著嘴沖了出去,靠在墻上就開始干嘔。
張建國,這個辦了幾十年案子的老刑警,此刻也僵在了原地,他的手還保持著撕開袋子的姿勢,但整個人像是一座石雕。
“張……張隊……”過了足足十幾秒,小王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這里面……怎么會是……”
張建國猛地回過神,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火燒過,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恐,對著所有人吼道:
“封鎖現場!所有人,全部退出去!快!把法醫給我叫過來?。 ?/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