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塊破玻璃嗎?多大點事兒!孩子還小,懂什么!”老張對著電話那頭怒吼,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屏幕上。
他當然知道,電話另一端是小區(qū)里那個剛買了新車的李先生,他的前擋風玻璃上,此刻正裂著一道蜘蛛網(wǎng)般的痕跡。
而“肇事者”,正是他七歲的兒子小杰。這已經(jīng)不是小杰第一次闖禍了,從砸碎鄰居家的花盆,到用彈弓追打流浪貓,樁樁件件都讓他在小區(qū)里“聲名遠播”。
01.
老張,全名張建軍,今年四十五歲,是個跑長途的貨車司機。
這份工讓他常年風里來雨里去,也磨練出了一身火爆脾氣和不講理的護短性格。
他的妻子小麗在社區(qū)超市做收銀員,兩班倒,每天累得回家話都不想多說一句,家里的大小事宜,尤其是兒子的教育問題,幾乎全甩給了老張。
七歲的兒子小杰,就是這個家的絕對中心,是老張的心肝寶貝。
在老張的觀念里,男孩子就該野一點,渾身帶點“泥土氣”,不能像個姑娘一樣嬌滴滴。
砸個鄰居家的玻璃,朝池塘里扔塊石頭,偶爾跟同學(xué)打個小架,這都是男孩子成長中必經(jīng)的“小事”,是“有出息”的前兆。
小區(qū)里的人不止一次跟他提過意見。
“老張,你家小杰得管管了,太無法無天了。”
老張聽了,總把眼一橫,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對方臉上:“我兒子我寵,關(guān)你們屁事!吃你家大米了?”
回到家,水泥樓道的陰涼也驅(qū)不散老張心里的火氣。
他沒先教訓(xùn)兒子,反倒從冰箱里拿了瓶冰鎮(zhèn)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他從儲物柜里拆了包薯片,丟給小杰。
“來,兒子,吃這個。”他拍拍兒子的頭,粗聲說,“別理那幫人,屁大點事就咋咋呼呼的,有爸給你撐腰!”
小杰接過薯片,一聲不吭地坐到沙發(fā)上,撕開包裝袋,咔嚓咔嚓地吃起來,電視里正放著他最愛的動畫片,仿佛下午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夜晚,老張一家三口的生活被一聲聲急促的手機提示音打斷。
小麗拿著手機,臉色煞白地遞給老張。
“建軍,你、你快看!小李……他把監(jiān)控視頻截圖發(fā)到業(yè)主群里了!”
老張一把搶過手機,只見小區(qū)的業(yè)主群里,小李發(fā)的圖片赫然在列:照片里,小杰正舉著那個木質(zhì)彈弓,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正對著小李的車玻璃仔細瞄準。
角度清晰,無可辯駁。
群里九十多號人,瞬間炸開了鍋。
“天哪,這真是他干的啊!”
“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這哪是玩鬧,這是故意的!”
“老張平時太護著了,你看這下好了,闖禍了吧!這根本不是愛,這是害孩子!”
老張氣得手指都在發(fā)抖,他對著屏幕就開始打字,在群里破口大罵:“一塊破玻璃,至于這么上綱上線嗎?我說了賠錢!誰再敢在背后嚼舌根,老子跟他沒完!”
罵完還不解氣,他趿拉上拖鞋,怒氣沖沖地就要出門。
“你干嘛去?”小麗一把拉住他。
“我找小李去!他這是要干嘛?要讓我兒子在全小區(qū)抬不起頭嗎?”他甩開妻子的手,沖到樓下小李家門口,“砰砰砰”地砸門。
“開門!小李你給我開門!有本事當面說,別在網(wǎng)上當孬種,背后搞這些小動作!”
門里毫無聲息,但老張的怒吼聲,卻清晰地傳遍了整棟樓,引得不少人家開了條門縫,偷偷觀望。
02.
日子在老張一家的自我世界里平淡地過著。
小麗每天為生計奔波,老張則繼續(xù)著他自以為是的“父愛”。
這個家庭的重心,牢牢地圍繞著小杰旋轉(zhuǎn)。
小杰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得不到的。
從最新款的玩具車,到各種造型奇特的彈弓,只要他開口,老張總會想辦法滿足。
平靜之下,暗流正在涌動。
社區(qū)花園的王阿姨在樓下碰見老張,忍不住拉住他。
“老張啊,我可得跟你說說。昨天下午,我親眼看見你家小杰,拿著石子把我窗臺那盆天竺葵打碎了!花盆都掉下去了,幸好沒砸到人。”
老張一聽,臉立刻拉了下來:“王阿姨,話可不能亂說。你哪只眼睛看見了?那么多孩子在樓下玩,憑什么說是我家小杰?”
“我看得真真切切的!就是他!”
“你就是看我們家不順眼!”老張一甩手,不耐煩地走了。
他把所有人的指責都歸結(jié)為嫉妒。
他沒有看見,小杰每次闖禍后,躲在他身后時,偷偷藏起一兜精挑細選的石子,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那不是一個七歲孩子該有的純真,而是一種掌控局面的快感。
幾天后,住在對門的老王找上門來。
老王是個退休教師,平時很受人尊敬。
他沒像別人一樣激動,只是皺著眉頭,語氣沉重地說:“老張,你家小杰,真的得好好管管了!”
“又怎么了?”老張一臉不悅,“是不是又打碎誰家花盆了?”
老王搖搖頭,拿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
“你自己看吧。”
視頻里,小杰正站在樓下的草坪上,舉著彈弓,瞄準一只正在垃圾桶旁翻找食物的流浪小狗。
他沒有立刻發(fā)射,而是享受著小狗因恐懼而瑟瑟發(fā)抖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壞笑。
“這不就是小孩玩鬧嗎?你至于還拍視頻存證?”老張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你這擺明了就是挑事!偷拍我兒子,你安的什么心?”
老王痛心疾首:“老張!你還沒看出來嗎?他這不是玩鬧,他是在享受那個過程!這孩子的心性已經(jīng)有點問題了,你再不管就晚了!”
老張根本聽不進去,粗暴地將他往門外推。
“我兒子好得很!用不著你在這兒指手畫腳!趕緊走!”
“老張!你聽我一句勸!”
“滾!”
老王被推出門外,站定后,回頭扔下一句:“你再這么護下去,早晚要害了他!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
老張“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嘴里不屑地罵了句“老不死的,多管閑事”。
他一回頭,看見小杰正抱著那個彈弓,坐在沙發(fā)上對著他傻笑。
老張心里的那點不快瞬間煙消云散。
多機靈的孩子,虎頭虎腦的。
誰敢說他不好,老子就跟誰拼命!
可那天晚上,小杰趁他們夫妻倆看電視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快十點才回來,褲腿和衣服上沾滿了濕泥。
“你干啥去了?弄這么臟!”小麗想拉他去洗洗。
小杰嬉皮笑臉地躲開:“沒干嘛,就出去玩了唄。爸,媽,你們別管我!”
老張笑了笑,對妻子說:“隨他去,男孩子嘛,臟點怕什么。”他沒再多想。
03.
安寧的日子沒過幾天,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找上了門,表情嚴肅。
他們帶來的,是一段更加清晰的監(jiān)控錄像。
錄像顯示,小杰不僅用彈弓打碎了小李的車玻璃,還在深夜,系統(tǒng)性地打碎了小區(qū)花園里的三盞地燈,甚至還包括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
“張建軍同志,”其中一個年輕警察開口道,“我們有理由懷疑,這些都是你的兒子張杰所為。”
業(yè)主群里徹底炸開了鍋,這一次,沒人再顧及老張的面子。
有人貼出小區(qū)流浪貓被人用彈弓打傷眼睛的照片,血肉模糊;有人說親眼看到小杰在小麗工作的超市里偷拿零食和玩具,動作嫻熟。
所有的證據(jù),都像一把把尖刀,直指這個七歲的孩子。
老張氣瘋了。
他沖到物業(yè)辦公室,對著物業(yè)經(jīng)理撒潑打滾。
“你們這是合伙欺負人!”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兒子才七歲,他懂什么!你們就是看我們外地人好欺負!”
物業(yè)經(jīng)理也是一臉無奈:“張先生,現(xiàn)在不是誰欺負誰的問題,是小杰的行為已經(jīng)影響到整個小區(qū)的安全了。”
老張根本不聽,他又一次堵在小李家門口,指著那扇緊閉的門罵街:“姓李的你給我出來!賠你一塊玻璃還不夠?非要逼死我們爺倆你才甘心是不是?我告訴你,把我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鄰居們最初的同情和勸解,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反感和厭惡。
一天早上,老張打開家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撲面而來。
門上,被人用紅色的噴漆,歪歪扭扭地噴了幾個大字——“管好你兒子!”
老張氣得渾身發(fā)抖,卻找不到發(fā)泄的對象。
而事件的主角小杰,仿佛置身事外。
他照樣吃喝玩樂,甚至在老張的錢包里偷拿了五十塊錢,去買了把威力更大的鋼珠彈弓。
老張發(fā)現(xiàn)錢少了,嘴上罵了幾句“小兔崽子,手腳不干凈”,轉(zhuǎn)頭出門時,又順手給他買了一支他最愛吃的巧克力冰淇淋。
他固執(zhí)地認為,孩子淘氣點沒關(guān)系,只要身體好,只要開心,比什么都強。
04.
小麗加班回來,臉色比任何一次都難看,眼睛紅紅的。
“怎么了這是?”老張問。
小麗的聲音帶著哭腔:“小杰……小杰今天在超市偷了一大包糖果,還有個遙控車,被防損員當場抓住了。要不是我跪下給人家求情,人家就要報警了!經(jīng)理說,再有下次,就讓我別干了!”
老張聽完,第一反應(yīng)不是生氣,而是點上一根煙,滿不在乎地辯護:“小孩嘴饞,嘴饞你懂嗎?偷點糖算個什么大事!至于嗎?那個防損員也是小題大做!”
“那遙控車呢?”小麗崩潰地喊道,“那不是小事!老張,你能不能清醒一點!兒子已經(jīng)被你慣壞了!”
“你懂個屁!”老張把煙頭狠狠按在煙灰缸里,“我這是在保護他!外面的人都想欺負他,我不保護他誰保護他?”
他越是護著兒子,就越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正在以一己之力,對抗全世界對兒子的惡意。
輿論的雪球越滾越大。
小區(qū)公告欄里,貼滿了打印出來的傳單,上面列舉著小杰的種種“劣跡”,標題直指老張“縱容養(yǎng)子,如同養(yǎng)虎,社區(qū)公敵”。
警察第二次上門,這次的警告變得嚴厲。
年長的警察語氣嚴肅:“張建軍,我們是來正式警告你的。根據(jù)相關(guān)法律,你作為監(jiān)護人必須履行監(jiān)管職責。如果張杰的行為繼續(xù)惡化,造成更嚴重的后果,即便他未滿十四周歲,我們也可能會啟動司法程序,將他送往專門的少年管教所進行行為矯治。”
“少年管教所?”老張重復(fù)著這幾個字,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慌亂,但很快又被強硬取代,“我兒子沒你們說的那么壞,你們少來嚇唬我!”
警察走后,老張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
鄰居們冰冷的眼神,門上那刺眼的紅漆,警察嚴肅的警告,像一塊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讓他有些煩躁。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想過要改變。
他覺得,外人都是嫉妒,是小題大做。
他第二天照常出門開工,回家路上,經(jīng)過一家玩具店,鬼使神差地又給小杰買了一把新的彈弓,這次是合金的,看起來更酷,威力也更大。
他把這當作一種補償,一種對兒子“受了委屈”的無聲安慰。
05.
這天傍晚,老張難得提前收工回家。
他心情不錯,特意繞路去市場買了塊五花肉,在廚房里叮叮當當?shù)孛盍税胩欤戳艘槐P油光锃亮的紅燒肉,那是小杰的最愛。
“小杰,開飯了!快來嘗嘗爸的手藝!”他把菜端上桌,朝里屋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yīng)。
只有墻上的石英鐘在滴答作響。
他又走到小杰的房門前,敲了敲門:“小杰?出來吃飯了!紅燒肉!”
房間里死寂一片,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老張以為這小子在學(xué)校玩累了,這會兒正賭氣睡大覺。
他又加重力氣拍了幾下門,扯著嗓子喊:“聽見沒有?吃飯了!再不出來肉都涼了!”
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老張有些不耐煩地去擰門把手,卻發(fā)現(xiàn)門紋絲不動——從里面反鎖了。
一股火氣“蹭”地一下就躥上了老張的腦門。
“嘿,這小兔崽子,長本事了啊!還學(xué)會跟我耍脾氣鎖門了!”
他完全沒往別的地方想,只覺得是兒子在鬧別扭,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抗議他最近偶爾的幾句責備。
他罵罵咧咧地又重重拍了兩下門。
“趕緊給老子滾出來吃飯!我數(shù)三聲!再不出來我可要揍你了!”
門里依舊死寂。
老張徹底被激怒了。
他轉(zhuǎn)身去客廳的抽屜里翻找備用鑰匙,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估計早就被小杰偷偷拿走藏起來了。
怒火燒掉了他最后一絲耐心。
他決定把門撞開。
“行,你有種!翅膀硬了是吧!”他對著門吼道,“今天非得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這個不懂事的臭小子!”
他退后兩步,深吸一口氣,回憶著電視里警察撞門的姿勢,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壯碩的肩膀猛地撞向那扇看起來并不結(jié)實的木門。
“砰!”
門鎖應(yīng)聲而裂,房門被粗暴地撞開了。
老張踉蹌著沖進房間,正準備對著那個他想象中正躲在被子里或者縮在墻角的孩子,發(fā)一通驚天動地的脾氣。
然而,眼前的一幕,瞬間讓他的怒火、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里,整個人如遭雷擊,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