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騎士”的到來而歡呼,因為“惡龍”真實存在。但一個真正強大的城邦,最終追求的是一個不再需要騎士的時代。」
乍一看:“這人是混的吧!”
再看下去:“好一個文武雙全的清湯大老爺!”
高律師,吉林大學畢業的離婚律師,卻選擇了一條與傳統“精英”形象截然相反的執業道路。視頻里的他,寸頭、三角眼、身材壯碩、氣質霸道,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宣告著:“以前我做混混的時候,武器是拳頭,現在我的武器是法律?!?/p>
(高律師的法學畢業證書)
他的助理不是西裝革履的實習生,而是一群肌肉發達、氣場十足的壯漢。網友戲稱這個團隊為“白社會”——他們不訴諸暴力,卻用肌肉和氣場,為那些在離婚訴訟中備受威脅的家暴受害者帶來了久違的安全感。
(高律師及其團隊)
法庭之上,家暴男子在被告席上的眼神躲閃,氣焰全無。法律的威嚴依舊,但一種更原始、更直接的威懾力,似乎已提前宣告了某種“勝利”。
當“太好了,是人民的混混”成為高贊評論,我們必須追問:是什么,讓正義被迫披上了江湖的外衣?
01
“白社會”:一種無奈的有效
高律師火了,火在一種讓人意外的“有效”。
在一些家暴受害者看來,傳統律師“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文明框架,在某些極端情況下可能顯得蒼白無力。
當事人深夜接到死亡威脅,一句專業的“保存錄音,明天報警”,也許難以撫平當下的恐懼;施暴者在法院門口推搡辱罵,一句理性的“不要激化矛盾”,或許無法阻止尊嚴的再次受損。
(一女子兩年被丈夫賀某家暴16次)
溯本求源,問題出在“權力語言”的錯位。家暴者習慣的是暴力語言——拳頭、威脅、控制。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玩暴力;你跟他講法律,他跟你玩恐嚇。這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對話”。
高律師首先要打的不是法律仗,而是“氣勢仗”。他將法律的語言,切換到了施暴者最能聽懂、或者說最不敢忽視的、基于原始力量對比的“頻道”,為被長久壓制的受害者,奪回了心理高地。
當那群壯漢站在法庭外時,他們傳達的信息無比清晰:你的暴力威脅,失效了。
這種“江湖氣”,恰是為了讓對方最終能坐回談判桌前,去談論法律。所謂“拳腳”,是用來敲開那扇講不通道理的門。門開了,里面的武器,依然是法律。
(高律師在法庭參加訴訟)
這直擊了暴力的本質——權力失衡。當原有權力格局被打破時,壓迫者才第一次體驗到了被壓迫的滋味,第一次想起了法律。
掌聲越響,哭聲越亮。公眾的每一次喝彩,都源于對現實中某一次哭聲的無力與共情。
(中國受家暴女性統計 @圖數室)
然而, 現有的救濟措施在實踐中存在灰色地帶,反而成了施暴者得以鉆營的 “縫隙”。他們深諳人身安全保護令的有限性,更懂得如何通過持續的、未達到嚴重程度的“微暴力”,在事實上延續虐待,讓受害者在法律程序上一次次陷入難以舉證的困境。
(家暴認定比例低 @新京報有理數)
高律師的出現,恰恰填補了這樣一個由舉證之難、程序之苦、威懾之弱共同構成的“安全感真空”。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法律兌現公正的承諾之前,先用人的力量,為受害者提供一個安全的“過渡期”。
人們渴望的,不過是一種更直接、更有效的正義——一種能讓受害者走出家門那一刻起,就免于恐懼的正義。
02
爽文背后:依舊是被保護的“她”
我們激賞這種“解氣”的有效性,卻也為其存在本身感到一絲不安。深思至此,不禁自問:在這場“保護”中,女性是否依舊是客體?
高律師的模式,建立在一個令人不安的前提上:我們依然在一種以男性力量為核心的權力邏輯中。
無論是施暴者宣稱的“我有權力控制你”,還是保護者承諾的“我有能力保護你”,其核心的“權力通貨”依然是男性的拳頭。用更強的男性力量去對抗施暴的男性力量,游戲規則并未改變,只是換了個更強的玩家上場。
(高律師“白社會”的威懾力)
這本質上是一種“安全感的外包服務”。當公共權力提供的安全保障被認為“遲緩”時,一種由私人力量提供的、更“高效”的安全服務就應運而生。看似解決了問題,卻讓女性的處境變得更加微妙:一個人的基本安全,不再她生而應有的權利,而成了一種需要向外部力量尋求的、有條件的“服務”。
(弗蘭克·伯納德·迪克西《騎士精神》英雄救美)
而這項“服務”的代價,是主體性的再次懸置。
在這個新邏輯里,女性雖然擺脫了施暴者的控制,卻可能陷入一種對“保護者”新的依賴。這種依賴是溫和的、善意的,但也同樣是基于“力量強弱”的權力關系。它在無形中強化了一個觀念:女性自身是無法確保安全的,她的安全必須由一個更強大的力量來背書。
為了維系這份來之不易的保護,被保護者需要持續證明自己“值得被保護”。她需要扮演一個感恩的、順從的、且無助的“完美被保護者”角色。正如拉康所說:“在你說話之前,你就已經被結構分配了角色?!?/p>
(戴錦華評《初步舉證》“完美受害者”)
這種看似進步的、充滿江湖豪情的“騎士精神”,悄然置換了我們本應追求的、更加普惠和根本的“法治精神”。它沒有從根本上賦予女性力量,只是為她更換了一個更強大的“代理人”。從被暴力,到被保護,女性依然沒有成為權力的中心。
對身處絕境的女性而言,做出這種選擇是極度無奈下的生存策略。這杯“近水”雖能解渴
,在緩解燃眉之急的同時,也可能讓她們離真正獨立的彼岸,又遠了一步。
03
然后呢:當“魔法”泛濫
“魔法打敗魔法”的勝利,終要付出代價。
私力救濟的閘門一旦打開,涌出的往往不是我們期待的正義洪流。今天我們接受用“壯漢”威懾家暴男,明天是否會接受用“專業顧問團”在糾紛中施壓?
歷史告訴我們,當以力量對抗力量被默許乃至歌頌時,最終勝出的不是正義的一方,而是更能雇傭“保護”的一方。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恐將重新主導社會秩序。
(#1小時200元雇猛男防身,私人訂制安保業務走紅)
用“爽文”式的解決方案, 也 再次回避了問題的真正根源:為什么會有家暴?
家暴的本質,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權力控制關系,施暴者通過暴力來確認自己的支配地位,維護一種扭曲的“男性氣質”認同。而高律師的模式,則用另一種力量介入了這個權力場域。
盡管出發點天差地別,一個為惡,一個為善,但兩者都維系了一個以“男性物理力量”為核心的權力場域。女性的話語權并未被交還本人,而是從一方的暴力議程,轉移到了另一方的保護議程之中。
(三聯生活周刊特稿《我們為何要向男孩灌輸暴力與攻擊?》)
波伏娃在《第二性》揭示:“女人的不幸在于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p>
當女性缺乏堅實的托底時,那個來自懸崖上方、由“更強的男人”伸出的手,就成了唯一可見的、充滿誘惑的希望。它讓我們默認了那個前提——女性的安全,終究需要依賴男性的善意和能力。
高律師的存在,照見了我們的渴望與無奈。
我們為他喝彩,是因為他用一種原始的方式,回應了現有制度的遲緩。我們因他擔憂,并非因為質疑他的初衷,而是因為他的廣受歡迎本身,證明了我們最想改變的那些結構,依然堅固。
女性需要的不僅僅是獲得保護,更是獲得重新定義“保護”的話語權。
(小紅書 @晚來天欲雪)
我們最終希望的,是一個不再需要“高律師”的世界。一個女性的安全感,不再來源于任何外部的“更強力量”,而是來源于完善的制度、平等的文化,以及她自身蓬勃生長的力量。
直到那時,正義才不再需要一副江湖的面孔。
路雖漫長,但看見問題,改變就已開始。未來,仍有明天!
(電影《還有明天》結尾,女主角握緊了選票)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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