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白勞
人挪活,樹挪死。李松站在大雜院門口,望著斑駁的院墻,嘴角抽動了一下。七十年了,這破地方終于要跟他沒關系了。
"爸,車來了。"女兒李麗從黑色奧迪里探出頭,"您真什么都不帶?"
李松頭也不回地鉆進車里:"帶什么帶?破銅爛鐵,看著就煩。"
車子駛離胡同,李松始終沒回頭。后視鏡里,大雜院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拐角處。他長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擔。
"您這是怎么了?"李麗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父親,"以前您不是最念舊嗎?"
李松閉上眼睛:"舊東西只會讓人想起舊事。"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一道疤痕,那是1967年冬天留下的。
燕山腳下的老年公寓確實氣派。落地窗外,人工湖波光粼粼,遠處山巒起伏。李松坐在藤椅上,看著女兒忙前忙后地擺放他的衣物。
"爸,您看這環(huán)境多好。"李麗拉開窗簾,"比那破院子強百倍。"
李松哼了一聲:"強不強,住著才知道。"
"對了,"李麗突然想起什么,"老房子里那把紫檀木太師椅真不要了?那可是祖?zhèn)鞯膶氊悺?
"寶貝?"李松猛地睜開眼,"缺條腿的破爛算什么寶貝?"
"可那是太爺爺傳下來的啊!"李麗掰著手指算,"要是完好的,在潘家園起碼值這個數(shù)。"她伸出五根手指。
李松冷笑:"在你眼里,夜壺都是寶貝。"他起身走向陽臺,背影僵硬,"扔了干凈。"
李麗撇撇嘴:"那我明天去看看,說不定能修好。"
"隨你便。"李松的聲音飄過來,"我餓了,去西絨線胡同四川飯店給我買樟楂鴨和魚香肉絲。"
"這么遠?"李麗瞪大眼睛,"來回油錢都夠買兩只鴨了!"
李松掏出一疊鈔票拍在桌上:"爸報銷。"
中秋節(jié)這天,李松的新居張燈結彩。八十寸的智能電視循環(huán)播放著奧運賽事回放,酒柜里的茅臺五糧液閃閃發(fā)光。電子鸚鵡在吊燈下晃悠,機械地重復:"過節(jié)好!請把禮物放下!"
"二姑,您聽,"李麗笑著迎客,"這鸚鵡準是我爸教的,進門就要禮。"
二姑笑得眼睛瞇成縫:"我喜歡!哥,回頭送我唄?"
"不給。"李松頭也不抬地調著麻醬,"我還沒玩夠。"
"摳門。"李麗幫二姑掛外套,"不過我爸對老物件可不摳,搬家時全扔老房子了。"
二姑嘆了口氣:"咱家祖?zhèn)鞯臇|西,文革時毀的毀,丟的丟..."
"所以看見就來氣。"李松突然提高音量,蘸料碗重重放在桌上,"眼不見為凈!"
李麗接過碗:"麻醬這么稠,怎么涮肉啊?"
二姑的兒子端著銅火鍋進來,炭火噼啪作響。李麗和二姑擺上"聚寶源"的羊肉和蔬菜,香氣很快彌漫開來。
月亮升起來了,院子里亮如白晝。鸚鵡又叫起來:"過節(jié)好!請把禮物放下!"
門口站著幾位老人,領頭的白發(fā)老太太手里拎著個布包。
"金梅姐?"二姑驚呼,"多少年沒見了!"
李松的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他緩緩轉身,目光落在老太太臉上:"是你..."
金梅笑了笑,眼角皺紋堆疊:"聽說你搬這兒來了,特地來看看。"她舉起布包,"帶了點老物件,不知道你還認不認得。"
李松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李麗注意到父親的手在微微顫抖,連忙上前接過布包:"快請進,正好開席。"
布包打開,是一本發(fā)黃的日記本和半塊玉佩。李松像被燙到似的后退一步:"這些東西...怎么還在..."
金梅環(huán)顧豪華的客廳,輕聲道:"你過得不錯,可有些事,不是扔了老物件就能忘的。"
李麗困惑地看著父親:"爸,這是?"
李松深吸一口氣,突然抓起日記本和玉佩,大步走向陽臺。就在他抬手要扔的瞬間,金梅喊道:"王衛(wèi)東還活著!他在收集李家的東西!"
李松的手僵在半空。月光下,他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最后歸于可怕的平靜。
"是嗎?"他慢慢走回客廳,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李麗從未見過父親這樣的眼神——冰冷、鋒利,像一把塵封多年的刀終于出鞘。
"來,大家干杯。"李松突然笑起來,舉起酒杯,"為了...重逢。"
眾人應和著舉杯,只有金梅注意到,李松的酒杯微微傾斜,幾滴酒液灑在那半塊玉佩上,像極了血跡。
電子鸚鵡不合時宜地又叫起來:"過節(jié)好!請把禮物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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