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白的組詩《誰記得誰是誰》以冷峻的筆觸,直抵現代人精神困境的核心——記憶的消逝、時間的暴力、存在的虛無。這六首短詩構成了一部微型的存在主義檔案,在極簡的語言中,完成對生命本質的哲學叩問。詩人以近乎殘酷的誠實,拆解了人類面對時間流逝時的自欺與無力,使詩歌成為一面照見生存真相的鏡子,既映現個體的渺小,也折射時代的集體焦慮。
一、時間的暴力與記憶的失效
易白的詩歌始終縈繞著對時間的敏感與恐懼。《時間概念》中,“我以為/沒有時間概念/這個世界就會靜止”的錯覺,很快被“到處都有時間的提示”所擊碎。這種對時間的警覺,并非古典詩歌中“逝者如斯”的喟嘆,而是現代人面對時間精確測量時的無力感。《沒有掛鐘》進一步揭示,即便人為地抹去計時工具,生命的倒計時仍在繼續——“電池出產時壽命已知”。在這里,時間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象為電池的有限性,暗示現代人的生命已被工業化、量化,甚至提前標定了保質期。
記憶的失效是時間暴力的直接后果。《一刻生命》中,詩人“不敢照鏡子”,因為鏡中的影像不再是自我確認的工具,而是生命流逝的證據。瞳孔攝去的“一刻生命”,恰如現代人在數字時代的精神狀態——我們不斷被記錄,卻難以真正被記住。《骨灰歸土》的結尾,“踐踏的人不會記得/我們曾經是誰”,則將個體的消亡推向終極的荒誕:不僅生命終將消逝,連曾經存在的痕跡也會被輕易抹去。
二、物化生存與存在的異化
易白的詩歌中,人的存在被不斷物化,成為可消耗、可替代的零件。《路上的人》將行人比作“車子報廢”,生命的終結被簡化為機械的淘汰過程;《地球細胞》更進一步,將人類比作被地球“消化”的養分,生存的意義被徹底解構為生物循環中的一環。這種書寫方式,與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工具化處境形成互文——我們既是消費者,也是被消耗的資源。
詩人對物化生存的揭示,并非簡單的批判,而是冷峻的觀察。他沒有提供浪漫化的救贖,而是讓讀者直面這一現實:“活著/是無法逃避的現實”。這種近乎存在主義的立場,使詩歌超越了感傷主義,成為對現代人生存境況的嚴肅思考。
三、詩學的減法與語言的精確
易白的詩歌語言高度凝練,近乎手術刀般的精確。他摒棄繁復的修辭,以最簡短的句子承載最沉重的命題。如《一刻生命》中,“人們照鏡子那一刻/在一刻時光里/看不清被瞳孔攝去/一刻生命的現實”——“一刻”的重復使用,既強化了時間的碎片化,也凸顯生命的轉瞬即逝。這種語言策略,與詩歌的主題形成共振:當記憶逐漸模糊,語言也必須剝離冗余,直指本質。
此外,詩歌的節奏呈現出一種機械般的冷靜,仿佛時間的滴答聲貫穿始終。《沒有掛鐘》中,“時間沒有停止/心跳沒有停止/我仍在爭分奪秒活著”,短促的句子如同心跳的節奏,既緊迫又單調,暗示現代人在時間壓迫下的生存狀態。
四、結語:詩歌作為存在的證詞
《誰記得誰是誰》最終指向的,是記憶與遺忘的永恒博弈。在一個信息爆炸卻記憶短暫的時代,個體的存在如何被銘記?易白的回答是殘酷的:我們終將被遺忘,就像“路上的風一吹”,連骨灰都不再被辨認。然而,詩歌本身卻成為抵抗遺忘的方式——盡管詩中的“我們”無人記得,但這些詩句卻讓讀者的目光短暫停留,成為存在的微弱證詞。
這組詩的深刻之處,不在于它提供了答案,而在于它迫使讀者面對問題。在易白的筆下,詩歌不再是抒情的載體,而是存在的哲學實驗——當我們讀到最后一行“誰記得誰是誰”時,真正的問題或許是:我們是否真的記得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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