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頭毒辣辣的,李青山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站在"茂才布莊"的招牌下躊躇不前。他肩上背著個藍(lán)布包袱,那是他全部的家當(dāng)——兩件換洗衣裳和一把阿爹留下的木匠工具。
"小伙子,買布啊?"一個穿著綢緞馬褂的中年男人從店里走出來,圓臉上堆著笑。
"您、您可是李茂才叔叔?"李青山局促地行了個禮,"我是李家莊李守業(yè)的兒子,阿爹去世前讓我來投奔您..."
中年男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更熱絡(luò)地拍著李青山的肩膀:"哎呀呀,是青山啊!都長這么高了!快進(jìn)來歇歇腳!"
布莊后院里,李青山拘謹(jǐn)?shù)刈趲坷铩_@屋子收拾得干凈,可墻角卻堆著幾捆發(fā)霉的布匹,床底下還露出一截銹跡斑斑的鐵鏈。
"來,喝口茶解解乏。"李茂才親自端來茶盞,熱氣騰騰的茶水泛著奇怪的渾濁,"這一路辛苦了吧?"
李青山正要接過,忽聽窗外傳來"啪"的一聲脆響,像是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李茂才臉色一變,匆匆放下茶盞:"你先歇著,我去前頭看看生意。"
等腳步聲遠(yuǎn)去,李青山好奇地推開窗。隔壁小院里,一個穿藕荷色衫子的姑娘正在撿掉落的繡繃。她約莫十六七歲,眉眼清秀,見李青山探頭,慌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是新來的幫工?"姑娘壓低聲音問。
李青山點點頭:"我是李茂才的遠(yuǎn)房侄子..."
"千萬別喝他給的茶!"姑娘突然急切地說,"尤其是晚上!"她似乎還要說什么,卻聽見前院傳來腳步聲,趕緊抱著繡繃躲進(jìn)了屋里。
傍晚用飯時,李茂才笑瞇瞇地給李青山夾菜:"青山啊,以后你就在庫房幫忙記賬。你讀過書吧?"
"讀過兩年私塾。"李青山老實回答,卻發(fā)現(xiàn)叔叔的目光總往他腰間瞟——那里別著阿爹留下的木匠工具。
"好,好啊!"李茂才又給他盛了碗湯,"對了,隔壁那丫頭要是跟你搭話,千萬別理。她腦子不太清楚..."
夜深人靜時,李青山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掏出貼身戴著的半塊殘玉——這是阿娘臨終前給的,說將來能靠它認(rèn)親。月光下,玉佩上的纏枝花紋清晰可見。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誰?"李青山警覺地坐起身。
"快開門!"是隔壁那個姑娘的聲音,"你叔要害你!"
李青山剛拉開門閂,姑娘就閃了進(jìn)來。她發(fā)髻散亂,手里還攥著個繡了一半的荷包:"我看見你叔往你茶里下藥了!他們馬上就要來綁人!"
"綁人?為什么?"李青山一頭霧水。
"沒時間解釋了!"姑娘急得直跺腳,"你腰上是不是有塊玉?快給我看看!"
李青山下意識摸向胸口。就在這時,樓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李茂才壓低的聲音:"...就在這屋,手腳利索點..."
姑娘臉色煞白,一把拽住李青山的手腕:"跟我走!"她頸間掛著的玉佩隨著動作蕩了出來——那上面的纏枝花紋,竟與李青山的殘玉嚴(yán)絲合縫!
阿蕓的手冰涼,拽著李青山就往窗邊跑。木樓梯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青山甚至能聽見鑰匙串晃動的聲響。
"跳!"阿蕓推開窗戶,下面是個堆滿布匹的矮棚。李青山來不及多想,跟著她縱身一躍,落在柔軟的布堆上。
兩人剛躲到院墻根的陰影處,樓上就傳來"砰"的踹門聲。李茂才氣急敗壞的嗓門在夜里格外刺耳:"人呢?"
"從窗戶跑了!"另一個粗獷的聲音答道。
李青山屏住呼吸,感覺阿蕓的手在微微發(fā)抖。他低頭看了看兩人胸前的玉佩——月光下,斷裂處的紋路完美契合,分明是同一塊玉一分為二。
"這是..."
"噓——"阿蕓豎起手指,拉著他貓腰往后院挪。兩人貼著墻根,躲過巡夜的家丁,鉆進(jìn)一扇隱蔽的小門。
門后是間廢棄的繡樓,積灰的繡架上還掛著半成品。阿蕓熟練地挪開墻角的花瓶,露出個地洞:"快進(jìn)去!"
地洞里堆著幾個包袱,阿蕓點亮油燈,昏黃的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我叫陳蕓,我爹原是這布莊的賬房。"
李青山摸出胸前的半塊玉:"那這玉佩..."
"是你我定親的信物。"阿蕓苦笑,"十年前你爹帶著你來提親,后來發(fā)大水沖散了咱們兩家。我爹說,李家叔叔心術(shù)不正,要我千萬藏好這玉..."
"我爹從沒提過這事。"李青山皺眉,"叔叔為何要害我?"
阿蕓從包袱里取出個繡了一半的鴛鴦?wù)恚?三年前我爹發(fā)現(xiàn)布莊在做拐賣人口的勾當(dāng)。那些'發(fā)霉的布匹'里裹的都是被迷暈的姑娘!"
她的手緊緊攥著枕套,"我爹把證據(jù)藏在這枕頭里,還沒來得及報官就..."
外面突然傳來犬吠聲。阿蕓吹滅油燈,兩人在黑暗中屏息良久,直到腳步聲遠(yuǎn)去。
"枕頭呢?"李青山低聲問。
阿蕓咬著嘴唇搖頭:"上月李茂才說要扔舊物,我連夜拆了枕頭,只找到這個。"她展開一塊繡片,上面是繁復(fù)的纏枝紋,"我爹說過,紋樣里藏著線索..."
李青山湊近細(xì)看,忽然"咦"了一聲:"這花紋我在城隍廟見過!石碑底座上就雕著這樣的紋路!"
阿蕓眼睛一亮:"明日廟會,咱們混在香客里去找!"
正說著,遠(yuǎn)處傳來打更聲。阿蕓突然抓住李青山的手:"糟了!寅時李茂才要去碼頭'送貨',咱們得趕在他們出發(fā)前找到證據(jù)!"
兩人正商量對策,忽聽繡樓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阿蕓臉色驟變,迅速把繡片塞給李青山:"從后窗走!去城隍廟石碑下等我!"
"那你呢?"
"我熟悉這院子,自有辦法脫身。"阿蕓推著他往后窗走,突然想起什么,從頸間取下玉佩塞給他,"拿著這個,若是...若是三日后等不到我,就去報官!"
李青山還想說什么,樓下已傳來踹門聲。阿蕓猛地推開窗戶:"走啊!"
他咬牙翻出窗外,回頭最后一眼,看見阿蕓鎮(zhèn)定地理了理鬢發(fā),然后一把推倒了燭臺...
火苗"呼"地竄上紗帳,濃煙頓時彌漫整個繡樓。趁著眾人救火的混亂,李青山貓著腰鉆進(jìn)了送菜的板車,懷里的玉佩和繡片燙得他心口發(fā)疼。
天剛蒙蒙亮,李青山就混在趕早市的鄉(xiāng)民中溜進(jìn)了城隍廟。香爐里的線香才點燃不久,廟里人還不多。他蹲在石碑前,假裝系鞋帶,手指仔細(xì)摸索著底座的花紋。
突然,他的指尖觸到一塊松動的石磚!用力一推,磚后竟藏著個油紙包。李青山心跳如鼓,正要取出,身后傳來一聲冷笑:
"小兔崽子,果然在這兒!"
李青山猛地回頭,只見李茂才帶著兩個壯漢堵在廟門口,臉上的肥肉因獰笑而扭曲。他慌忙把油紙包往懷里塞,卻被李茂才一把揪住衣領(lǐng):"拿來吧你!"
"住手!"一聲清喝從廟外傳來。阿蕓帶著三個衙役沖了進(jìn)來,她發(fā)髻散亂,袖口還有被火燎焦的痕跡,"縣太爺,就是他!"
為首的官差亮出腰牌:"李茂才,有人告你拐賣人口、謀財害命,跟我們?nèi)パ瞄T走一趟!"
"胡說八道!"李茂才松開李青山,滿臉堆笑地湊上前,"張捕頭,咱們可是老交情了..."
"少套近乎!"張捕頭一把推開他,轉(zhuǎn)向李青山,"小子,你手里拿的什么?"
李青山趕緊遞上油紙包。拆開一看,里面是一本賬冊和幾封密信,賬冊上密密麻麻記錄著被拐女子的姓名、賣往何處,還有賄賂官員的明細(xì)!
李茂才面如死灰,突然從靴筒抽出匕首朝李青山刺去!阿蕓驚叫一聲撲過來,李青山側(cè)身一閃,"刺啦"一聲,匕首只劃破了衣袖,露出李茂才手腕上一道猙獰的疤痕。
"是你!"阿蕓瞳孔驟縮,"三年前就是你用這道疤的手殺了我爹!"
李茂才見事情敗露,轉(zhuǎn)身就要跑,卻被衙役一棍打翻在地。
公堂上,水火棍敲擊青石地面的聲響震得屋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走。李青山跪在冰涼的石板上,偷眼望向堂上。縣令陳大人一襲鸂鶒補(bǔ)服,面容肅穆如廟里供奉的判官像。
"啪!"驚堂木炸響。"李青山,將你所知之事,從實道來!"
李青山咽了口唾沫,從懷里掏出油紙包高舉過頭:"回大人,這是草民在城隍廟石碑下尋得的賬冊。李茂才借布莊之名,行拐賣之實!"
師爺接過賬冊呈上。陳縣令翻看時,堂下百姓的議論聲漸起——那賬冊每頁都按著血手印,密密麻麻記載著"某月某日,送揚(yáng)州瘦馬三匹,收紋銀二百兩"之類的字樣。
"肅靜!"陳縣令突然瞪向簌簌發(fā)抖的李茂才,"這些女子手印,你作何解釋?"
李茂才的綢緞衣裳早被冷汗浸透:"大...大人明鑒!這定是有人栽贓!"他突然指向阿蕓,"這丫頭瘋癲多年,她爹就是偷賬本被趕出去的..."
"你胡說!"阿蕓猛地抬頭,從懷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這是我爹遇害那日攥著的!上面還有這惡賊的扳指印!"
陳縣令示意仵作驗看。白發(fā)老仵作舉起帕子對著陽光:"回大人,確是松煙墨混合血漬的扳指紋,與李茂才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紋路吻合。"
李茂才慌忙藏起左手:"這...這帕子..."
"大人!"李青山突然高聲道,"昨夜這惡賊行兇時,草民親眼見他右手腕有舊疤!"
"扯謊!本老爺何曾..."李茂才話音未落,陳縣令已拍案喝道:"來人!驗他手腕!"
兩個衙役按住掙扎的李茂才,擼起袖管——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猙獰地盤在右腕上。
堂外圍觀的王記藥鋪掌柜突然大喊:"三年前他找我治過這刀傷!說是殺豬時傷的,可傷口明明是匕首捅的!"
"好個殺豬傷的!"陳縣令冷笑,"李茂才,三年前陳賬房胸口那處致命傷,與你那'殺豬刀傷'吻合,你作何解釋?"
李茂才面如死灰,突然癱軟在地。這時后堂轉(zhuǎn)出一位緋袍官員,正是暗訪多日的巡撫大人。
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冊子:"本官按賬冊所記,已在碼頭截獲準(zhǔn)備運(yùn)走的'貨物',解救女子七人。"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陳縣令,"倒不知這青天白日下,還有多少魑魅魍魎?"
驚堂木再次炸響時,李茂才的嚎叫聲與衙役們"青天在上"的喝彩聲混作一團(tuán)。阿蕓望著公堂上高懸的"明鏡高懸"匾額,眼淚終于落在那方血帕上。
三個月后,重建的李家木匠鋪前張燈結(jié)彩。曾經(jīng)被救的姑娘們送來一床百鳥朝鳳的繡帳,阿蕓穿著嫁衣,羞紅著臉接過李青山遞來的新雕的木簪。
"想不到咱們的緣分十年前就定下了。"李青山給阿蕓看自己新刻的鴛鴦?wù)恚?我照著你的繡樣雕的,喜歡嗎?"
阿蕓抿嘴一笑,從懷里掏出塊繡帕:"我也把你的木工工具繡上去了。"
圍觀的鄉(xiāng)親們哄笑起來。忽然,人群后方傳來"哐當(dāng)"一聲——原來是城隍廟的老廟祝在門口立了塊新碑,上面"天理昭昭"四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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