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計劃-這次認真寫一部自己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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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莫里亞克被公推為巔峰之作的《蛇結》,濃縮了其創作中貫穿的疏離、謬誤、虛妄等核心主題——或簡言之,“罪孽”。
這部作品同時展現了莫里亞克爐火純青的敘事技藝:小說以控訴書開篇,漸次轉為懺悔錄,最終升華為回憶錄的奇特結構。故事始于敘述者路易寫給妻子伊莎與子女的信。他設想此信藏于保險柜文件證券間,待自己入土后家人爭產時被發現。字里行間浸透仇恨、怨毒、憤怒、委屈、指控與失望,佐以精心粉飾的合理化辯解,令家人讀來愈加苦澀。隨著書寫推進,這封遺書蛻變為懺悔錄式的日記,路易借此追溯過往,探尋當下自我厭惡的根源。伊莎在他完成這封惡毒"致歉信"前離世,而這場剖白最終成了路易終極救贖的序章。
小說開篇,路易坦承此信是醞釀數十年的復仇。他告知家人:若愿意,隨時可剝奪他們翹首以盼的財富——這份令他犧牲一輩子的資產。他承認這些犧牲“毒害”了心智,“滋養喂肥”了心中“毒蛇”。“我天性如此,”他冷冽自白,“生來便是掃興之人”,卻又在人生回溯中暗示天性實遭扭曲和異化。
獨子路易幼年喪父,母親雖有慈愛卻不解其心。他艷羨他人珍藏童年回憶,自己卻只余犧牲與疏離的烙印。教育代價高昂,縱使勤勉有成,未獲絲毫指引啟迪。因社交笨拙孤僻,他淪為獵艷之徒,只求肆意羞辱掌控。“我是野獸,”他坦言,并為此付出且持續付出代價,但此刻無悔。然而轉機將至。路易指出自己曾懷揣對宗教的憎惡,甚至在虔誠妻兒面前大啖“圣周五肉排”,彰顯不屈從、不被掌控的意志。本可預期的是漠然,但如路易這般傾力褻瀆,揭露的實則是其憤怒執念深處的掙扎與混亂。
與攻訐上帝并行的,是路易對妻子幾乎窮盡一生的殘忍。不過談及伊莎與早年婚姻時,路易的恨意卻漸漸融于懊悔、自我修正(“我不該這么說,這對你不公”)以及對自身苦痛的驚鴻一瞥。他寫道,新婚歲月確曾愛過妻子——諷刺的這皆因她的“靈性特質”。可是路易亦揭示:他愛伊莎實因她對自己的愛,因她純良的品性映照出了自身價值。在長篇控訴中,他告訴伊莎:最令他著迷的是她竟覺他“不再可憎”。因一場誤會,伊莎婚后向丈夫坦承曾與羅道夫相戀。讀者如旁觀者清:伊莎此舉意在敞開心扉,避免秘密橫亙彼此。路易卻認定羅道夫陰魂不散縈繞著他們兩人的婚姻,堅信伊莎仍暗戀此人。
有了這樣的誤解后,路易開啟所謂“大靜默時代”,余生無視伊莎。她自然轉向子女尋求溫情,反加劇路易的怨恨。他墮入隱秘的放蕩生活,對處于“幼蛆階段”的子女漠不關心。孩子們終生承受父親的憎惡與冰冷疏離。后來路易成為巴黎名律師,法庭上的雄辯令報紙雜志紛紛邀他撰稿,政界則勸他參選。對此他嗤之以鼻,堅稱只為持續賺取“大錢”。
數人曾予路易短暫愛意,牽起與他人聯結的可能,卻這些卻過早消逝由此未能真正給予他救贖。長女瑪麗亞受他鐘愛,因她從不畏他且不“惹惱”他。與某教師(或是小說第二部私生子生母)的私情,被路易視為唯一體驗“真愛”的時刻,但他亦承認這女子吸引他,只因她十分輕易地成為了其“財產”。伊莎之妹瑪麗內特吸引了路易注目倒非因為情欲,而因她毫無算計嫉妒之嫌。后來她的兒子呂克成為路易傾注情感的替身(不過這也多是為折磨自己的家人),但呂克戰死沙場永不歸。
這些失望與誤讀伴隨路易對人生敗局的剖白。他告訴伊莎:自己飽受“生命毫無所得”的折磨,除死亡外“無所期盼”,他不信彼岸世界,也不見解決之道,對沉默上帝的挑釁毫無回應(他所怒斥的“虛無”將成為終極救贖關鍵)。他懊悔人生的抉擇皆是錯誤,而且終其一生都真正學會生活。“我知道自己的內心”他寫道,“那是毒蛇之結。”
到了小說第二部,這封已演變為筆記的信件,被路易無意攜帶前往巴黎尋找私生子羅貝爾——他未察覺此乃追尋可愛之人、終獲溝通對象的嘗試。與家庭徹底決裂后,他承認將呂克與菲利的特質投射于羅貝爾身上,對這兩位家人他依舊懷有隱秘的溫情。路易啟動尋子計劃,源于偷聽子女慫恿伊莎將自己送入精神病院。為報復,他決意將全部遺產贈予羅貝爾,意圖再奪走家人所珍視的事物。
路易憶起一幕:伊莎受子女唆使,詢問她嫁妝中的股票份額。他保證股票安全,伊莎崩潰質問其為何那么憎恨子女。他則開始咆哮:“是你恨我!更準確說,是我的孩子們恨我!你只是無視我!”伊莎向丈夫坦白:婚姻存續期間,她從未讓子女和自己一起睡,因始終期盼路易某天晚上或會回到妻子身旁。兩人關系對彼此的摧殘至此也展露無疑,可是如今再想修復誠然為時已晚。
后來伊莎離世,路易則如此悲嘆:“她到死都沒有看清真正的我,她并不知道我不僅僅是她所想象的怪物與施虐者。”葬禮上,路易與子女相互傾瀉怒火:子女斥其殘忍,他則責怪對方謊稱不知其下落這才導致伊莎死訊未能被送達。路易戳穿其謊言,是因為他曾目睹家人密會羅貝爾商討對付父親。兒子于貝爾則受夠陰謀詭計,稱自己僅為他自己的子女以及他們名譽而戰,如今眾人皆陷“虛無”。或許“虛無”一詞如利刃刺入路易“培育”多年的毒蛇結,與他生命的“虛無”以及伊莎之死的“虛無”共鳴。剎那間,路易覺仇恨消亡,“報復欲”也隨之消散,財富更是一下子失去了意義。隨即他將一切交付子女,卸去財富重負,亦象征性擺脫了痛苦的折磨。
或許讀到這里,讀者們才會意識到:路易或是在潛意識地讓子女遠離致其人生腐朽之物。“六十八歲才真的醒悟過來,”路易自嘲,“我或許該一直告訴自己如今這一切來得太晚了”某刻他憶起伊莎最珍貴之處——虔誠,并由此想起她每夜的禱詞:“我感謝禰賜我知禰愛禰之心。”
路易最終以悲憫理解之舉落幕:菲利拋棄妻子雅妮(也是路易的孫女)。洞悉家族苛待菲利而雅妮則癡心未改,路易于是安慰孫女,最終問道:“你真認為菲利值得你承受‘苦痛和折磨’嗎?”無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諷刺的是,路易也猝死于筆記書寫之時。
小說以兩封信收束:首封由于貝爾寫給妻子熱納維耶芙的,信中談及發現父親筆記及其晦澀的懺悔。他隨即向妻子轉述其中展露的對神的褻瀆與仇恨,不過同時也承認父親如今顯得高貴且更具人性。不過他仍懷疑路易實際上是將敗局粉飾為最終的道德勝利。第二封則是雅妮寫給叔父于貝爾的,信中她為祖父辯護,稱他是所知最虔誠之人。她指其他家人表面虔敬卻從不以原則約束生活,盛贊路易畢生踐行心中認定的真理。在評述路易一生的結尾,她詰問:“是否可以說于他而言——財寶所在之處,正是他心靈缺席之處?”
作者:Nasrullah Mambrol
編譯:阿洛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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