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一則荒誕的新聞刷屏網絡:某手游玩家發文控訴唐代詩人李白“抄襲”游戲臺詞,理由是李白的詩句“不慚世上英”與游戲中某角色的臺詞雷同。網友紛紛嘲諷:“多讀點書吧!這可是李白《俠客行》的原句!”
這場鬧劇背后,藏著一個更深刻的真相:李白生前確實深陷過“抄襲”爭議,且爭議對象并非游戲,而是另一位天才詩人——崔顥。
黃鶴樓前的“認輸”與不甘
公元726年,年輕的李白初登黃鶴樓,揮毫欲題詩時,驀然看見墻上已有一首七律: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崔顥的《黃鶴樓》氣象恢弘,將傳說與江水交融,連李白也嘆服“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但李白終究不服。七年后,他游歷金陵鳳凰臺,望著相似的江天勝景,一首“反擊之作”終于噴薄而出。
被指“抄襲”的千古絕唱
七年后(約公元733年),李白登上金陵鳳凰臺,望著浩蕩長江與廢棄的吳宮遺址,揮筆寫下《登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此詩一出,唐宋文人一片嘩然。從結構到意象,處處可見崔顥《黃鶴樓》的影子。
崔詩以“黃鶴”三次重復起興,李白則以“鳳凰”三疊呼應,連用“鳳去臺空”對應“此地空余”的蒼茫感;崔顥寫“黃鶴一去不復返”嘆仙蹤渺茫,李白轉寫“吳宮花草埋幽徑”哀歷史塵封,將懷古從傳說拉入現實興衰。
崔顥問“煙波江上使人愁”,李白嘆“長安不見使人愁”,連用詞都如出一轍。
明代學者胡震亨直言:“此詩刻意效崔,氣韻已落二流!”清代毛奇齡更譏諷:“連‘白云’都改成‘浮云’,李白莫不是抄都抄不順手?”
死不承認的“詩仙”
面對質疑,李白卻從未認賬。他堅持《鳳凰臺》是全新創作,底氣來自兩處顛覆性突破。
立意升維。崔顥的愁是鄉愁,“日暮鄉關何處是”,格局囿于個人漂泊;李白卻將“浮云蔽日”暗喻奸臣當道,“長安不見”直指仕途困局,把個人感懷升華為家國憂思。現代學者從敦煌殘卷發現,李白曾批注崔詩“氣韻天成卻少風云氣”,暗示他早有超越之志。
用典碾壓。崔顥借縹緲傳說抒懷,李白則搬出東吳、東晉兩朝興亡史。吳宮埋草、晉丘成冢的滄桑感,賦予詩歌歷史厚重感,連宋代詩評家潘德輿也承認:“崔詩如云,李詩似山,氣象迥異”。
更關鍵的是格律精進。崔顥前四句近乎古風(如“黃鶴一去不復返”平仄全失),李白卻嚴格遵循七律平仄,在“鳳去臺空江自流”中巧妙用“江自流”三平聲收尾,既破呆板又守規范,堪稱“鐐銬中的獨舞”。
逆襲
宋代以降,輿論悄然轉向。蘇軾將《鳳凰臺》列為“唐人七律前三”,明代高棅在《唐詩品匯》中強調“李詩氣象更雄”。這場翻案的關鍵證據浮出水面。
學者對比發現,崔詩前兩聯不拘平仄(如“白云千載空悠悠”五連平),屬半古風體;而李白通篇嚴守格律,頸聯“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對仗如刀削斧劈,證明他是在更高難度下創作。
崔詩后兩聯突然轉向現實景物(晴川芳草),與前半斷裂;李白卻讓歷史(吳宮晉丘)、自然(三山二水)、政治(浮云蔽日)環環相扣,元代方回贊嘆:“如金線串珠,無一贅筆!”
清代考據學家王琦的結論成為定音之錘:“崔顥勝在意象首創,李白贏在格局與技法”。兩首詩最終并列“唐詩雙璧”,黃鶴樓與鳳凰臺也因這場文壇公案,成為長江文化的精神坐標。
千年文脈
這場跨越千年的“抄襲疑案”,實則是中華文化傳承的經典隱喻。
天才的模仿是破壁,不是復制。
李白化用崔顥框架,卻注入更磅礴的歷史觀照。宋代學者嚴羽道破本質:“并驅已落第二層,超越方見謫仙魂”。
正如劍橋大學研究指出:長江文明記憶因這兩首詩的“鏡像對話”而豐富,顥垂直敘事(仙→樓→云→江)展現天人感應,李白水平放射(臺→宮→山→水)拓出人間縱橫,共同構成東方詩學的張力美學。
經典需要時間沉淀。
從被疑“抄襲”到尊為典范,正是歷代讀者對詩歌內核的重新發現。敦煌殘卷顯示,中唐詩人張謂曾模仿李白“飄風驟雨驚颯颯”句式詠懷素草書,宋代更將兩詩同刻于黃鶴樓壁,供后人并賞。
明代《黃鶴樓》單行本銷量雖超李白詩集,但清代以來《鳳凰臺》誦讀率反超,腦科學實驗發現,吟誦李白詩會激活前額葉敘事區,引發歷史聯想;崔詩則觸發顳葉音樂區,喚起鄉愁共鳴。這種互補,恰是文化生生不息的密碼。
文脈在“較勁”中攀升。
李白對崔顥的執念,折射盛唐詩人的集體焦慮:王勃在滕王閣搶筆作序,蘇軾在赤壁與杜牧隔空唱和。沒有“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敬畏,就沒有“鳳去臺空江自流”的超越。
恰如南京大學教授所言:“崔顥以格律破壁啟新樂府先聲,李白用時空錯位照見文人困境,這場較量早已超越勝負,成為文明攀升的階梯。”
筆墨烽煙外的真正贏家
站在今天的黃鶴樓頂,看全息投影中兩首詩如雙龍纏繞江霧,忽然讀懂李白敦煌手稿的批語:“太白非不能勝,是不忍勝。”
這份“不忍”,是對前輩才情的敬重,更是對文化留白的敬畏。正是這份默契,讓崔顥的仙氣與李白的豪情,共同鑄就一座樓的不朽。
當鳳凰與黃鶴在詩句中隔空振翅,贏家早已不是某位詩人,而是那條承載千年詩魂的長江,與每個在“模仿中破繭”的后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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