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學宴的包廂里觥籌交錯,親朋好友圍著紅木圓桌談笑風生。
陳思瑤端著酒杯站在角落,看著繼父張建國被眾人簇擁著,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容。十八年來,這個男人第一次因為她而感到驕傲——不,是因為她考上清華這件事讓他在親戚面前有了面子。
"建國啊,你這女兒真爭氣,清華大學啊!"
"是啊是啊,以后前途無量!"
張建國端起酒杯,眼角的皺紋因為笑容而加深:"哪里哪里,這孩子從小就聰明,隨我。"
陳思瑤的手指緊緊握著那份藏在包里的鑒定報告,紙張在掌心里被汗水浸濕。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整整三年。
當所有人都在為她的成功舉杯慶祝時,沒有人知道,這場宴席即將成為一個男人十八年謊言的終結。
01
三天前,陳思瑤從郵局取回了那份期待已久的快遞。
拆開包裝的那一刻,她的手在顫抖。厚厚的牛皮紙袋里裝著一份司法鑒定報告,封面上印著莊重的紅色印章。她深吸一口氣,翻開了第一頁。
"委托人:陳思瑤"
"被鑒定人:張建國、陳思瑤"
"鑒定項目:親子關系鑒定"
她的目光直接跳到了結論部分,那行黑色的宋體字仿佛有千斤重:
"根據現有檢材的DNA檢測結果,排除張建國與陳思瑤存在生物學父女關系。"
陳思瑤緩緩合上報告,靠在宿舍的椅背上。窗外是清華園夏日的綠蔭,蟬鳴聲一陣陣傳來,但她的心里卻是一片寂靜。
三年前,她無意中聽到了母親林婉清和鄰居王秀蘭的對話。那天下午,她從學校回來得早,推開家門時聽到廚房里傳來壓低的聲音。
"婉清,你說思瑤長得一點都不像建國,倒是和她親爸..."
"噓!"母親急忙打斷,"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就是覺得奇怪,思瑤都十五了,怎么建國對她還是那么冷淡?親生女兒能這樣嗎?"
陳思瑤悄悄退到門外,心臟砰砰直跳。那一刻,許多疑惑突然有了解釋——為什么繼父對她總是那么疏遠,為什么她從小就感受不到父愛的溫暖,為什么每次她取得好成績時,繼父的表情總是那么復雜。
從那天起,這個疑問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開始偷偷觀察,偷偷收集證據。高考結束后,她終于鼓起勇氣,用自己打工攢下的錢做了這份親子鑒定。
現在,真相就在她手里。
手機響起,是母親打來的。
"思瑤,升學宴定在后天,你爸說要請所有的親戚朋友,好好慶祝一下。"林婉清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你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的火車。"陳思瑤看著手里的鑒定報告,聲音平靜得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那太好了!你爸這幾天高興得不得了,逢人就說他女兒考上清華了。思瑤,你知道嗎?你爸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有你這個女兒。"
陳思瑤閉上眼睛,眼淚無聲地滑落。
最大的驕傲?如果他知道真相,還會這么說嗎?
02
回到家的那個傍晚,陳思瑤站在熟悉的院門前,看著這個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西農村小院,青磚灰瓦,院子里種著母親精心照料的蔬菜。夕陽西下,炊煙裊裊,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祥和。
"思瑤回來了!"母親林婉清從廚房里跑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面粉,臉上的笑容比夕陽還要燦爛。
張建國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份報紙。看到陳思瑤,他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回來了?累不累?"
這種關懷對陳思瑤來說是如此陌生。十八年來,這個男人很少主動關心她的冷暖,更多的時候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她和母親的互動。
"不累。"陳思瑤放下行李,目光在繼父臉上停留了幾秒。
張建國今年四十八歲,是個木訥的男人。他在鎮上的建材店工作,每天早出晚歸,話不多,但對家庭很負責。陳思瑤記得小時候,每次她生病發燒,都是母親一個人抱著她往醫院跑,而張建國總是在第二天才知道這件事。
"思瑤,你看看這個。"張建國把報紙遞給她,指著上面的一篇文章,"縣里的報紙要采訪你,說你是我們縣第一個考上清華的學生。"
陳思瑤接過報紙,看到上面確實有一篇關于她的報道。標題很醒目:《寒門出貴子,農村女孩圓夢清華》。
"記者明天就來,你準備準備。"張建國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豪,"咱們家祖墳冒青煙了。"
林婉清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思瑤從小就聰明,這不,終于出息了。建國,你說咱們辦升學宴,是不是應該多請幾桌?"
"當然要多請!"張建國一拍大腿,"這種大喜事,全村的人都要請到。我已經訂了酒店最大的包廂,明天晚上,咱們好好慶祝!"
陳思瑤看著眼前這對夫妻興奮的樣子,心里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她摸了摸包里的鑒定報告,那份薄薄的紙張仿佛有千斤重。
晚飯時,張建國破天荒地給陳思瑤夾菜。
"多吃點,在學校肯定沒吃好。"他說話時眼睛看著碗里,不敢直視陳思瑤的目光。
這種生疏的關懷讓陳思瑤更加確信了心中的猜測。十八年來,這個男人從來沒有把她當作真正的女兒,他的每一次關心都帶著一種刻意的距離感。
"爸。"陳思瑤突然開口,這個稱呼讓張建國的手微微一顫。
"嗯?"
"這些年,辛苦你了。"
張建國愣了一下,然后擺擺手:"說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是我女兒,這都是應該的。"
女兒。
這兩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顯得那么別扭,那么不自然。
03
升學宴的前一天晚上,陳思瑤失眠了。
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說話聲。母親和繼父在商量明天宴席的細節,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建國,你說思瑤考上清華,咱們是不是應該給她買點什么?"林婉清的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
"買什么?"
"就是...獎勵一下她,畢竟這么大的事情。"
沉默了很久,張建國才開口:"算了吧,她馬上就要去北京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咱們家也不寬裕。"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睡吧。"
陳思瑤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到枕頭上。即使在這種時候,這個男人對她的態度依然是那么冷淡。如果她真的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會是這種反應嗎?
她想起了小時候的許多細節。
七歲那年,她在學校摔傷了膝蓋,老師打電話讓家長來接。來的是母親,而張建國直到晚上才知道這件事,他的反應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以后小心點"。
十歲那年,她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一,興奮地跑回家報喜。母親高興得抱著她轉圈,而張建國只是點點頭,說了句"不錯"就繼續看他的電視。
十二歲那年,她生日那天,母親偷偷給她買了個小蛋糕。張建國回家看到蛋糕,愣了一下,然后問:"今天什么日子?"當母親提醒他是陳思瑤生日時,他的表情很尷尬,匆匆說了句"生日快樂"就進了房間。
十五歲那年,她參加數學競賽獲得省級一等獎,學校要求家長參加頒獎典禮。那天張建國有事不能去,母親一個人坐在臺下為她鼓掌。回家后,母親興奮地向張建國描述頒獎的過程,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應著。
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讓這個男人喜歡。她拼命學習,拼命表現,希望能得到父親的認可。但現在她明白了,不是她不夠好,而是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室友發來的消息:"思瑤,升學宴開心點!你值得所有的掌聲和祝福!"
陳思瑤看著這條消息,苦笑了一下。明天的升學宴,確實會很"開心",只是這種開心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從床頭柜里拿出那份鑒定報告,在月光下再次確認了那個結論。黑白分明的文字沒有任何溫度,卻比任何語言都要殘酷。
明天,她要在所有人面前揭開這個秘密。不是為了報復,不是為了傷害任何人,而是為了給自己十八年的疑惑一個答案,給自己的人生一個真相。
她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權知道自己真正的父親是誰。
04
升學宴當天下午,陳思瑤站在鏡子前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是母親特意為今天買的。鏡子里的女孩清秀文靜,眼神里卻藏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堅定。
"思瑤,準備好了嗎?客人快到了。"林婉清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條珍珠項鏈,"這是我結婚時你外婆給我的,今天你戴著。"
陳思瑤接過項鏈,感受著珍珠的溫潤。外婆已經去世五年了,這條項鏈是她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紀念品之一。
"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陳思瑤看著鏡子里母親的倒影。
"什么問題?"林婉清幫她戴好項鏈,動作很輕柔。
"我的親生父親...是什么樣的人?"
林婉清的手突然停住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通過鏡子看著陳思瑤,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你...你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我只是好奇。"陳思瑤轉過身,直視著母親的眼睛,"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問過關于親生父親的事情,但我想我有權知道。"
林婉清坐在床邊,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沉默了很久,她才開口:"思瑤,有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爸爸對你很好,這就夠了。"
"他對我好嗎?"陳思瑤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得像刀子,"媽,你覺得他真的把我當女兒嗎?"
林婉清的眼圈紅了:"思瑤,你不要這樣說。你爸爸他...他只是不善于表達。男人都這樣,心里愛著,嘴上不說。"
"是嗎?"陳思瑤從包里拿出那份鑒定報告,"那這個怎么解釋?"
看到那份報告的瞬間,林婉清的臉色變得死灰。她顫抖著手接過報告,看到封面上的字樣時,整個人都癱軟了。
"你...你怎么..."
"我做了親子鑒定。"陳思瑤的聲音很平靜,"結果顯示,張建國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媽,現在你能告訴我真相了嗎?"
林婉清捂著臉哭了起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十八年來精心守護的秘密,就這樣被女兒輕易地揭開了。
"思瑤,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不能讓這個秘密永遠埋在心里?"
"因為我需要知道真相。"陳思瑤在母親身邊坐下,"媽,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林婉清哭了很久,才斷斷續續地開口:"他叫...叫陳志遠。是我...是我年輕時的同事。"
"他現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林婉清搖搖頭,"當年他去了深圳,后來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思瑤,你要明白,媽媽當年也是沒有辦法。你爸爸雖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他養了你十八年,這份恩情..."
"我知道。"陳思瑤打斷了母親的話,"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否認他的養育之恩。但是媽,我也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權知道自己真正的父親是誰。"
樓下傳來汽車的聲音,客人開始陸續到達。
林婉清急忙擦干眼淚:"思瑤,求你了,今天不要說出去。等宴席結束后,我們再慢慢談這件事,好嗎?"
陳思瑤看著母親懇求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陣酸楚。但她知道,如果今天不說,可能永遠都不會有機會了。
"媽,有些話憋在心里十八年了,今天必須說出來。"
05
晚上七點,升學宴正式開始。
金碧輝煌的包廂里擺著三桌酒席,親朋好友濟濟一堂。紅色的拉花和氣球裝點著整個房間,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張建國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臉上的笑容從進門就沒有停過。他端著酒杯在各桌之間穿梭,接受著大家的祝賀。
"建國啊,你這女兒真是爭氣!"
"清華大學啊,咱們縣里頭一個!"
"以后思瑤畢業了,前途無量啊!"
每聽到一句夸獎,張建國的胸膛就挺得更直一些。他頻頻舉杯,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明顯。
陳思瑤坐在主桌上,看著這一切,心情復雜得難以言喻。這些夸獎聲中,有多少是真心的祝福,又有多少是客套的恭維?而那個被所有人稱贊的"好父親",真的配得上這些贊美嗎?
"思瑤,來,給大家說幾句話!"張建國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是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如此親密地對待她。陳思瑤站起身,環視著在座的所有人。這些面孔她都很熟悉——有鄰居,有親戚,有父母的朋友,還有她的老師和同學。
"謝謝大家今天來參加我的升學宴。"陳思瑤的聲音很清晰,"能考上清華,我很高興,但更重要的是,我想借這個機會,說一些心里話。"
張建國滿意地點點頭,以為女兒要感謝他的養育之恩。
"這十八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陳思瑤繼續說道,"什么是真正的父愛?是血緣關系,還是真心的關懷?"
包廂里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她。
"我想,真正的父愛應該是無條件的接納,是發自內心的關懷,是愿意為孩子付出一切的那種愛。"陳思瑤的目光落在張建國臉上,"但很遺憾,這十八年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愛。"
張建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思瑤,你在說什么?"林婉清急忙站起來,想要阻止女兒繼續說下去。
但陳思瑤沒有停止。她從包里拿出那份鑒定報告,高高舉起。
"我想告訴大家一個真相。"她的聲音在包廂里回蕩,每個字都清晰得像鐘聲,"這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結果顯示,張建國先生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包廂里瞬間炸開了鍋。
"什么?"
"這怎么可能?"
"思瑤,你在開玩笑吧?"
張建國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搶那份報告,但陳思瑤輕巧地避開了。
"這不可能!"張建國的聲音有些尖銳,"思瑤,你在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陳思瑤看著他慌亂的樣子,心里涌起一陣悲哀。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這個男人還在演戲。
"張建國,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這十八年來,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提醒著我這個事實。"
06
包廂里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所有的客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目光在陳思瑤、張建國和林婉清之間游移。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升學宴,現在變得死一般寂靜。
張建國的臉色從蒼白變成了青紫,他的手緊緊握著酒杯,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思瑤,你...你怎么能這樣說?"他的聲音在顫抖,"我養了你十八年,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是的,你養了我十八年。"陳思瑤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張建國,你捫心自問,這十八年來,你有哪一天是真心把我當女兒的?"
她環視著在座的所有人,繼續說道:"各位叔叔阿姨,你們都看著我長大的。你們覺得,一個父親會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冷漠嗎?"
鄰居王秀蘭小聲地說:"確實...建國對思瑤一直都挺冷淡的..."
"住嘴!"張建國猛地轉過頭,瞪著王秀蘭,"這是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林婉清終于忍不住了,她站起來,眼淚如雨下:"夠了!都夠了!"
她走到陳思瑤面前,聲音哽咽:"思瑤,你為什么要在今天說這些?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揭開這個傷疤?"
"因為我累了,媽。"陳思瑤看著母親,眼中也有了淚光,"我累了這種虛假的和諧,累了這種表面的父女情深。我十八歲了,我有權知道真相,有權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
張建國突然笑了,那笑聲里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絕望:"好,既然你要真相,我就給你真相!"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摔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