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政協回憶錄專刊《縱橫》雜志1999年第五期發表了一篇《1975:特赦戰犯申請去臺受阻記》(本文黑體字,除特別注明外,均出自此文),看了這篇文章,我們才知道周養浩為什么要去美國:他繼續留在香港,就可能要被原先的“同僚”干掉了。
1975年3月19日,在各地管理所學習改造的戰犯全部特赦,絕大多數特赦戰犯都留在北京或回到本省當了文史專員、政協委員和參事室參事,只有十個人要去臺灣,他們就是第五十一軍中將軍長王秉鉞、第二十五軍中將軍長陳士章、浙江保安司令部少將副司令王云沛、軍統少將專員段克文、保密局局西南特區少將副區長兼督察主任周養浩、青年救國團贛東青年服務隊少將總隊長蔡省三、六十八軍政工處上校處長張鐵石、二八一師上校團長趙一雪、青年軍二零四師四一二團上校團長張海商、一五零師上校團長楊南邨。
這十個人,大家比較熟悉的可能就是周養浩了,無論是看沈醉回憶錄,還是看電視劇《特赦1959》,都能發現這是一個很不好改造的角色,連與徐遠舉周養浩并稱“軍統三劍客”的沈醉,也差點死在周養浩的板凳之下。
周養浩在重慶白公館關押期間,因懷疑沈醉寫材料揭發他的罪行,而趁著沈醉旁觀宋希濂與鐘彬下棋入神之際,掄起板凳砸向沈醉腦袋,幸虧宋希濂手疾眼快擋了一下并奪下板凳,要不然他們就都沒有機會進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了——“軍統三劍客”都是1956年高級戰犯(文官廳長以上,武官少將以上)大集中的時候才進的北京,具體時間沈醉在回憶錄中有詳細介紹。
沈醉因為學習改造態度積極良好,所以跟另一個軍統少將出身的董益三(曾任軍統電訊處少將副處長,被俘時任第十五綏靖區第二處處長)都在1960年第二批特赦,而周養浩和其他大多數軍統、中統、二廳特務,都是在1975年最后一批特赦的。
1975年的特赦屬于“普赦”,前六批特赦戰犯有兩個必要條件,一個是學習已滿十年,一個是確已改惡從善,第一個條件熬年頭就能達到,但是不是積極改造洗心革面,那就得由管理所和“同學(戰犯互稱)”來評定了。比如黃維在《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中就承認:“第一批特赦時,周恩來總理點名要特赦我,我的名字是上了特赦名單的,并且已經通知了我在清華大學教書的大女兒來接我出去,可是被戰犯管理所給頂住了,他們說我沒有改造好,不同意特赦我,如果特赦我的話,別的戰犯不服呀!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那時不特赦我是對的。”
周養浩在戰犯管理所的表現只能說一般,再加上他在軍統作惡太多,太早出去對他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其他“同學”也肯定不答應,所以直到1975年,才跟當過軍統中將的文強(文強確實是軍統中將之一,這是有史料為證的)的文強和比較倔強的黃維一同走出去。
文強和黃維的態度都很堅決:既不出國,也不去臺灣,就留在大陸。
黃維回憶:“我被特赦出來之后,面臨著一個去向問題。我是江西貴溪人,離開家鄉幾十年了,一直沒有機會回去。于是我就提出請求,讓我回江西老家去安度晚年。可是政府沒有批準,要我留在北京,這也是我沒有想到的。北京是祖國的首都,全國政治、文化的中心。能留在北京,晚年還能夠為國家、為人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當然很高興。不久,我就被安排當上了全國政協的文史專員,工資每月二百元。(黃維《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
文強的態度也很堅決:“特赦后,讓我填個表格。我拿起筆就填,工作人員說你考慮一下,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自由決定去向,留在大陸我們歡迎,去臺灣我們歡送,到世界任何地方定居都可以,如果有困難,我們可以幫助創造條件。我馬上拿起筆填:第一我不出國,第二我不到臺灣,我唯一的意志是定居大陸。 直到現在,我還認為選擇定居大陸沒有錯,我非常高興這件事。(文強《口述自傳》)”
事實證明,文強、黃維、沈醉的選擇都是極為明智的,他們都當了享受廳局級待遇的文史專員、全國政協委員,文強還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委,級別就更高了——那是他們在蔣氏集團絕不可能達到的高度。
周養浩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選擇去跟“老同事”文強、沈醉、董益三繼續做同事,反而跟另外九人一起,要求去臺灣投奔老蔣——他們特赦的時候老蔣雖然還活著,但已經病入膏肓(同年4月5日離世),權利已經落到了對軍統特務沒啥好印象的小蔣手里。
周養浩等人來到香港,老蔣已經不在人世他們,他們4月13日上午離京,4月14日下午1時入港,所以并沒有機會參加老蔣的葬禮,卻吃了一碗閉門羹——臺北發布的消息和命令有很多不好的字眼,這里就不引述了。
臺北的態度,不但讓周養浩從頭涼到腳,留在大陸的特赦人員也十分憤怒,鄭洞國杜聿明等人公開在報紙電臺發表講話,還有人給小蔣寫信,要求他接收這十個有大量家屬在臺的特赦人員。
我們僅以徐遠舉和陳士章、王秉鉞為例,就能看出他們為什么一定要去臺灣了:“王秉鉞,71歲,有母、妻和四子女在臺;周養浩,69歲,有七名子女及妻子在臺;陳士章,74歲,妻段曼晴及一女三子在臺。”
周養浩有那么多孩子在臺灣,思親心切可以理解,同時他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線,他在接受法新社采訪時明確表示:“要我按照臺灣的要求發表反共聲明,那是完全違背我的良心的,我不能向待我好的人咬一口。”
當時法國跟我們比較友好,這要是別的國際媒體,周養浩的話可能就發不出來了,也正是因為這番話,徹底斷絕了他的去臺之路。
周養浩畢竟是經驗豐富的特務出身,所以在臺當局讓他們離開所住酒店“個別審查”的時候,他與另外七人堅決不走,只有王秉鉞、張鐵石跟著特務們走了。
等周養浩再次見到特務“陪同”的王秉鉞、張鐵石的時候,發現這兩人“都低著頭,相見不肯說話”。
6月3日,被臺當局“港九救濟總會”帶走的張鐵石“自殺”了,趙一雪回憶:“我們聞此噩耗,萬分震驚,對張鐵石的慘死,每人都十分悲傷。6月6日上午,由我、蔡省三、段克文三人,邀中國旅行社負責人會同油麻地警署警官,到九龍公眾殮房辦理認張鐵石尸體手續。當我們走進停尸房時,看見停在殮房右側窗邊的尸體,確系張鐵石。只見他兩眼突出,舌頭伸出,頸部發腫,其中間有繩子勒的凹痕一圈,形況凄慘。”
趙一雪是職業軍官,段克文可是“資深特務”,即使沒當過特務,讀者諸君也會從“繩子勒的凹痕一圈”中發現反常之處,文強得知此情后直接撰文揭發:“徐亨(富都酒店老板)何許人也?他是一名國民黨老特務,我就是他參加特務組織的介紹人之一……徐亨既是如此老特務出身,他所干的勾當,也就一目了然矣!”
這十名特赦人員剛到香港時,香港中旅社安排王秉鉞、陳士章、蔡省三、周養浩、段克文五人住尖沙嘴彌敦道帝國酒店,王云沛、張鐵石、楊南邨、張海商、趙一雪五人住加拿勞道蘭宮酒店,張鐵石被帶到軍統老特務徐亨開的富都酒店,然后就脖子上一圈勒痕“自殺”了,連文強都能看出是蔣系特務下的手,深諳此道的周養浩自然更加門兒清。
張鐵石“自殺”后,滯留香港的特赦人員經常接到蔣系人員的恐嚇電話,甚至半夜到酒店砸他們的房門,命令他們違心發言,周養浩為人一向執拗,堅決不肯從命:“我不能違背事實,昧著良心說話。”
“軍統同行”的手段,周養浩是十分清楚的,這個“書生殺手”,可不想被過去的“同僚”做掉,但是返回大陸,他又有點抹不開面——文強、董益三、沈醉不但分了單元樓、拿著高工資,還當了文史專員學習組正副組長,自己這一圈不是白跑了?
香港已經不安全,回大陸又拉不下臉,周養浩只好離開香港去了洛杉磯——讀者諸君可以試想一下:周養浩堅決不肯違心說話,蔣系特務豈能不對他下手?要不是周養浩特務經驗豐富,是不是早就被過去的“同僚”做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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