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偽史論經(jīng)過幾個不同發(fā)展階段,逐步形成兩大觀點:一個是古代西方歷史造假,包括但不限于金字塔、古希臘哲學等等;另一個是東學西漸說,最離譜的莫過永樂大典傳到西方,才有了文藝復興和工業(yè)革命。一破一立,所有眼前的苦難便煙消云散,頓覺自己不堪的生活也燦爛起來。
看到這類東西,我往往迅速劃過,實在不想浪費時間,但近年來隨著黃某清教授這種濃眉大眼的家伙持續(xù)發(fā)聲,西方偽史論的受眾從野生狀態(tài)找到了學院派靠山。唐際根老師這種公開批評西方偽史論的學者,自然成了偽史論擁躉的公敵,還有始終秉持嚴謹學術態(tài)度的許宏老師,又成了偽史論粉絲眼中的走狗。我突然發(fā)現(xiàn),偽史論的市場,已經(jīng)大到讓人不能忽視的規(guī)模,無論歷史科普作者如何呼吁、考古學者如何解釋,都會被一群非理性的聲音淹沒。
在這場喧囂中,理性注定失敗。這是個略顯悲觀的論調(diào),但問題其實不在于偽史論,而在于偽史論擁躉的思維方式,早已拒絕邏輯和實證。這兩項在教育中的長期稀缺,導致我們產(chǎn)出了一大批信眾。當我們從小被訓練無條件地相信,或者,通過某些斷章取義的證據(jù)建立信仰,這種人對陰謀論便毫無抵御能力。
正因如此,西方偽史論和成功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在這片土地上廣泛而反復地收割。
因為實證和邏輯需要很高的認知成本,情緒和觀點卻不需要。面對如此肥沃的陰謀論土壤,不收割簡直對不起這些粉絲的認知。
首先,你只要建立信念感。比如黃某清教授的論證方式就是“一眼新”,頗似古玩行里的一眼假。但實際上,古董鑒定時專家會解釋,比如器型、圈足、釉料等細節(jié)跟典型器有哪些差別,這就在運用事實和邏輯進行的論證。但黃某清教授的書中,完全看不到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完全憑感覺,看著西方博物館里的藝術品開始睜眼說瞎話,看著這么新,不可能是老的,絕對不可能。
你別說,這種氣勢就特別符合偽史論受眾的需要。他們要的就是“確切無疑”的答案,真正的學者都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基本上不可能跟這種人辯論。因為學者會列出一大堆證據(jù),一二三四地證明,提升論證的概率。黃某清等偽史論專家(姑且稱之為專家),和成功學大師一樣,是打破邏輯,讓信眾在失去思考能力的情況下拜服。所以他才敢公開叫囂,不怕考古、歷史學者來挑戰(zhàn),因為越是真學者,在這種表演性論辯中越吃虧,等學者們嚴謹?shù)啬贸?個論據(jù),還在分析第一個論據(jù)中研究數(shù)據(jù)的時候,黃某清已經(jīng)單方面宣布“一眼新”,“聽懂掌聲”,眾人便高聲喝彩,跟著手舞足蹈,取得又一次勝利。
所以,黃某清、何某等粉絲動不動就說“真理越辯越明”,叫囂著讓學界接招,實際上悄悄地把學術研討置換為成功學劇場。你要想打敗他,就得變身為更癲狂的成功學大師,這與學者的操守有根本沖突,因此偽史論的教主和信眾能沒了顧忌,便東方不敗。
其次,傳播方式也決定了偽史論對信眾的篩選。全是“點”式傳播,只抓住一個信息點,學了一招猴子偷桃,便自以為無敵于天下。
例如金某榮教授曾說古希臘哲人的著作是偽造的,理由就是羊皮數(shù)量不夠。偽史論者便嗨起來,這個“論據(jù)”至今仍然出現(xiàn)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中,你要跟他講莎草紙比羊皮紙普及更早,羊皮紙的普及比亞里士多德晚150年,而莎草紙的價格不高,亞里士多德這樣的學者完全有能力使用。你要再跟他講紙埃及發(fā)現(xiàn)的奧克西林庫斯紙草,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亞里士多德的抄本。再講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藏書,講莎草紙可以通過定期晾曬、蜂蠟涂層等保存數(shù)百年,東羅馬帝國還有抄寫傳統(tǒng),一直把亞里士多德的著作傳抄到中世紀。等你把這些細節(jié)講完,要么有人昏昏欲睡,要么就說“我不聽我不聽”,這些也是偽造的。
“點”式信息傳播最“怕”邏輯和實證,一個怕是自身觀點經(jīng)不起推敲,另一個怕是聽眾怕聽不懂。有了聽不進知識的信眾,偽史論和成功學才大行其道。試想成功學課堂上混進個教授,從古典經(jīng)濟學開始講,系統(tǒng)地梳理經(jīng)濟和社會相關理論,估計還沒講到亞當斯密就被趕下臺了。因為聽不懂,你跟他們大喊,“跟著我掙10個億”,大家便青筋爆出四脖子汗流跟著你高喊起來。
再就是某種功利和短視的社會心理,也是支撐偽史論的重要基石。大家太想自信,但建立自信的前提,通常是自身的強大。這多累啊,有一條“捷徑”,證明老祖宗強大,我祖上闊過,便通過精神勝利法瞬間讓自己“成功”起來。太多人需要快速通道,等不及扎扎實實做功課,就要揚眉吐氣,就要一夜暴富,就要就要。
你要,自然有人抓住機會送給你。暴富的心理滋潤出成功學的騙子,“祖上闊過”的心理,又催生出偽史論的神棍。
且不說祖上闊過跟你有沒有關系,祖上怎么闊過,也只能靠猜和編。永樂大典西傳,本以為這就是我見過最荒誕的玩意兒,但還有人煞有介事地證明,英語是古漢語轉(zhuǎn)化而來的。這怎么駁?郭德綱說,你跟火箭專家討論火箭該燒煤還是燒柴油,他正眼看你一眼就算輸。問題是,居然真有很多人相信火箭在燒煤。
我們太想一步登天地強大了,甚至也不管什么西方不西方了,埃及也跟著一塊淪為西方。這已經(jīng)不是西方的問題,而是誰敢比咱們古老就滅誰。
偽史論擁躉者抱著一張金字塔修繕時的圖片開始編,說金字塔里有鋼筋,說金字塔是偽造的。他們不管你怎么解釋那張照片是金字塔修繕時的記錄;他們也不管吉薩金字塔附近有考古發(fā)現(xiàn)的規(guī)模龐大的工人村落,出土了工人骨骼、陶器、工具和面包坊遺跡;他們也不管圖拉采石場和阿斯旺采石場都發(fā)現(xiàn)了與金字塔石塊匹配的巖層,還發(fā)現(xiàn)了古代運輸通道的遺跡,還有拖船碼頭;他們也不管金字塔石塊內(nèi)側(cè)保留著建造者的團隊標記;他們更不管什么碳14、地層學,還有大量文獻記載的存在。
就像那些成功學的信眾,不管什么經(jīng)濟形勢、商業(yè)模式、團隊搭建、市場風險、行業(yè)選擇……我就要成功,在一聲聲的雞血式的口號中,漸漸迷失。
不過,與成功學相比,偽史論的危險更大。成功學充其量害自己,最多連累一下家人,大不了離婚分手斷親。偽史論在戕害一群人的心智,它包裝成知識在傳播,利用邏輯教育的缺乏,悄然修改著人們的群體心理和思維方式。這種盲目傲視群雄的思想并不遙遠,只不過曾經(jīng)我們視西方為奇技淫巧,如今視他們是偽史,曾經(jīng)有人覺得自己刀槍不入,如今有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無論個體還是民族,哪有什么全方位成功,哪有什么win-win就是贏兩次。有能力的話就好好學習,沒能力就踏踏實實過日子,別被成功沖昏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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