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駝鈴聲交織著老北京叫賣聲，遠山與瓦房映襯西直門城樓或白塔寺的剪影，幕起幕落間，從人和車廠的柜房到曹宅下房，再到虎妞與祥子的“新居”，天光由明轉暗，老樹由茂轉枯，臺上的一兩年光景就這樣濃縮了舊時代底層人物的甘苦人生。7月18日，作為北京人藝“經典保留劇目恢復計劃”的第二部作品，《駱駝祥子》以1957版的原樣面貌重現舞臺，喚起當下觀眾對經典文本與舞臺舊作的雙重共鳴。

《駱駝祥子》是“人民藝術家”老舍于1936年發表的長篇小說。作品透過人力車夫祥子的命運，真實展現了上世紀20年代軍閥混戰時期底層百姓的苦難生活，充滿了濃郁的北京風味。1957年，經導演梅阡改編，這部小說被搬上北京人藝的舞臺，成為北京人藝京味兒現實主義風格的代表作。主創們表示，此次《駱駝祥子》的復排既是對人藝傳統的繼承，也是讓經典劇目重放昔日光彩的嘗試。

“從文本分析到舞臺呈現，我們幾乎是1：1復刻了1957版的《駱駝祥子》。”該劇復排導演之一閆銳表示，沒有新奇弄巧的聲光電效，舞臺以高度寫實的布景原汁原味呈現了上世紀20年代的京城風貌，這也契合了老舍先生“返璞歸真”的文本風格。從舊式灰瓦房到屋內八仙桌椅等老物件，舞美團隊翻閱大量史料，反復比對影像資料，一磚一瓦皆重現1957版的舞臺。“復刻并不簡單，”舞美執行王威坦言，“如今舞臺技術和場景切換更先進，我們用轉臺整合了三大場景，但每件道具都需手工制作復原。”服裝面料、舞臺燈具等細節皆與過去不同，極大增加了復原難度。“研究老一代的舞美手法，實則是與前輩藝術家的隔空對話，也是另一種傳承。”

雖是復刻的年代久遠之作，但老舍筆下一個個圓融立體的人物都是抗衰的，文學已為劇作奠定了保鮮的土壤。舞臺的二度創作如同一方棱鏡，將人性的復雜光譜折射給臺下觀眾。全劇從祥子被亂兵劫掠后丟車講起，到虎妞之死為終，并未再呈現祥子之后的墮落劇情。與其說是在主角身上深描，不如說劇版《駱駝祥子》以祥子為引線，橫向勾勒出一個個舊時代底層人物的群像。無論是憨直要強的祥子、潑辣爽利的虎妞、可憐無助的小福子、鐵石心腸的劉四爺、酗酒暴力的二強子、仗義機靈的小順子還是僅僅出場一兩回的老馬、小馬、二強嫂等人，都以血肉豐滿的經歷活生生立在舞臺上，牽動人心。

在時代的翻云覆雨手前，無論是堅信天道酬勤的祥子，精于算計的虎妞，還是逆來順受的小福子等，最終都走向了同樣的命運：慘淡而無望。于是貫穿全劇的是祥子嘟囔的疑問：“一個人究竟要怎么活？”

且看劇中“活下去”的是什么樣的人？是將女兒虎妞作為勞動力壓榨了一輩子，后又卷走錢躲起來逍遙的劉四爺；是不堪生活重壓，先把女兒賣了賺錢，繼而逼迫女兒賣身養家的二強子……似乎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人們只能相互傾軋，像動物一般活著，要么“被吃”，要么“吃人”。

如今的觀眾雖身處遙遠而安全的當下，但祥子的那句發問，依然擲地有聲，只不過“怎么活”不再僅關乎生存，轉而指向更深層的困惑——理想的實現、自我的堅持，在時代浪潮中的自處之道。

雖有原作打底，真正為劇注入靈魂的，是演員的表演。曾演出過祥子的于震，此次作為復排導演，將自己的經驗悉數相傳。“這個戲不靠形式，全靠演員之間的相互交流，這要求演員臺詞爛熟于心，人物心理拿捏精準，彼此間配合默契。” 為了讓更多的演員能夠在經典的深度滋養型快速成長，這次演出，劇院安排了兩組祥子和虎妞的角色輪番出演，這也為很多觀眾提供了“二刷”的理由。每組演員都藉由自己的特點和理解，為角色注入獨特的生命力。

共同出演祥子的黃麒源和趙正添都認為，祥子臺詞雖少，卻需要演出每幕的心理變化。黃麒源將重點落在對人物的理解上，力求表達出潛藏在臺詞底下的人物內心波瀾；趙正添則抓住了祥子要強的特質，化被動為主動，積極探尋角色反應。

張曄子和周佳鈺同演虎妞，張燁子視其為充滿矛盾、個性鮮明的悲劇女性，著重層層展現其內在。為了靠近1957年的原版，她讀了飾演虎妞的前輩藝術家舒繡文和李婉芬的創作手記，從中擷取了不少表演靈感。比如舒繡文在手記中給日后飾演虎妞的演員留下提示：“‘喲！瞧你急什么！傻駱駝！’這三句可以斷開，不信你就試試。” 張燁子一試，果然，虎妞的“性格和韻味”一下子就出來了。周佳鈺則苦練臺詞，緊扣語言的老北京味兒，著力表現人物市井氣。

飾演劉四爺的劉宸抓住與角色共有的“虎相”特征，在細節上著力，力圖還原一個層次豐富的劉四爺。曾在《駱駝祥子》中飾演過車夫的王堃，洞察二強子的多面性，將其視為特定時代的人群縮影。劉輝在之前的版本中飾演小六子，這次出演老馬，他認為，于是之版老馬已是難以超越的經典，這次希望自己能夠理解并傳承精髓，展現底層人民的樂觀和堅韌。

此外，李紫瑞、陳紅旭、原維、韓清、劉奕、周情云、閆巍、羅熙、徐督、李金濤、趙澤棟、杜博濤、龔佳豪、孫嘉良等青年演員也化壓力為動力，在熟讀原著的基礎上，不斷從老藝術家的創作中去尋找表演邏輯與人物塑造方法。“復刻不是簡單模仿，重點是在融會貫通的過程中，讓角色從內心中生發出來。”演員們表示。

據悉，該劇將演出至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