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叫醒杭州人的可能不是上班的鬧鐘，而是虎跑泉的呼喚。

去虎跑泉打水，是一場屬于杭州人自己的排位賽。

最強王者，凌晨4點就出門，他們勢必要搶奪虎跑泉當天的第一滴泉水。

圖片出處：@宇宙小也

在清晨的虎跑路上，和寧靜的樹林形成強烈反差的是提著大桶小桶一路狂奔的打水大軍。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小區停水了，知道的會馬上為他們讓路。

他們是大名鼎鼎的打水大軍，杭州城跑得最快的一撥人，虎跑泉最虔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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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小的塑料水桶乒乓作響，聲音穿透清晨昏黃路燈下氤氳的霧氣。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就像隱世的高手，未見其人，僅憑水桶聲，就知道誰來了。

多年的交道，讓打水大軍們之間都了如指掌。如果混進新面孔，三天之內他們就可以弄清對方的底細：家里幾口人吃水，幾天來打一次，一次打多少。

由于虎跑泉每天5:30-8:00之間不收費，讓這場較量變得像絕地求生一樣，多了幾分火藥味。

你會驚奇地發現，前一刻還在公交車上看似顫顫巍巍的老者，下了公交車跟博爾特附身一樣開了疾跑。

“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金錢……”

杭州是一座追求效率的城市，就連打泉水，慢上一步也可能意味著要多等半小時。

在這場較量中，沒有吹哨人，也沒有裁判，能帶多少個水桶，全憑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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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豪賭。

賭自己比別人搶先一步到達，賭排隊前面的人帶的桶少。

但大多數情況下，往往事與愿違，因為每個來打水的都像人肉貨拉拉。

在印度，一輛火車可以拉上萬人，但是在杭州，一個人可以拉上百個瓶子。

他們還能把瓶子的水裝滿了，并且拉回家。難怪有人質疑，自來水廠在杭州是不是很難賺到錢。

在虎跑泉，桶既是容器，又是排隊的替身。

打水大軍非常講究先來后到之分，正如在天津吃煎餅果子用雞蛋排隊，而在杭州打虎跑泉水則需要用桶進行排隊。

沒有人會去插隊，對杭州人來說那是非常不體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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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神奇的是，所有人都能準確無誤的記住自己帶的水桶，哪怕一列隊伍中出現了上百個相似的農夫山泉空瓶子，大家都不會假裝或者故意拿錯別人的。

到了隊伍要往前移動一位的時候，那些桶的主人會從石頭上、亭子下、樹林里冷不丁地冒出來，默默地將自己的水桶們往前騰一位。

只要把自己的水桶放在隊伍的最后面，懸著的心就能真正放下了。

剩下的就是做時間的朋友，聽聽鳥鳴和泉水聲，還有旁人的低聲交談聲，慢慢地等待秒針跳動。

一位打水者說他在等待期間，把四大名著通通看完了，這就是杭州，不會有人在這個間隙提出打撲克或者下象棋消磨時間，所有人都對打水這件事保持了絕對的純粹度，就像是緩緩流出的泉水，干凈而純粹。

杭州人和濟南人一樣，對入嘴的水質有著刁鉆的追求。

虎跑水配龍井茶是杭州本地人口中的頂級搭配，二者缺一不可。

真正的老杭州不信任什么山泉，或者幾個哈，他們心目中的殿堂只有虎跑泉。這些礦泉水品牌唯一能為他們提供功能和情緒價值的，就是桶可以用來裝虎跑泉水。

有些桶上面起了包漿，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一看瓶身是2018年生產的，另一位則說他有2014年的瓶子。

這讓我想起南朝梁任昉《述異記》中的圍棋典故，晉代樵夫王質入山遇仙人弈棋，觀棋片刻后斧柄朽爛，歸鄉時人間已歷數代。

如果你站在虎跑泉看他們打一天的水，也會有“仙界一日，人間百年”的飄忽之感。

一次排隊等上兩三個小時是常事，有一位阿姨說她最久的一次排隊排了六個小時，半天都過去了。

難怪很多游客都不會介入這場泉水爭奪戰，游客都急匆匆地要趕往下一個景點，只有老杭州可以扎在虎跑泉前成為靜態人類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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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如何對待一個桶的態度，也能窺見一座城市的人文基底。

蘭州市民大早上提著桶出門，可能是要去打牛肉面，杭州市民大早上提著桶出門，則是要去虎跑泉打水。

不管是春夏秋冬，還是白天黑夜，虎跑泉前總能排起長隊。

沒來這里之前，很多人都會把公園的名字讀錯，將其讀作虎“hǔ pǎo”。實際上，這里并不是老虎棲身之地，也沒有老虎跑過。跑是多音字，在這里讀作“páo”，取“用爪或蹄刨地”之意。

據說，唐元和年間，高僧寰中欲在此修行，發現山中沒有水源，于是決定次日離去，但夜里夢見神人告知將遣二虎移泉于此。第二天，果然有兩只老虎在山中以爪刨地，清泉隨即涌出。這股泉水于是被喚作虎跑泉。

在互聯網上搜索虎跑泉，總能刷到民間野生詩人或者散文家，用古典而優美的筆觸贊美虎跑泉，一派江南氣象。

事實上，虎跑泉已經紅了好幾百年。它有天下第三泉的美譽，由茶圣陸羽評定，乾隆欽定。濟公在此涅槃，李叔同在此出家，蘇軾、白居易在此作詩。

張岱在《西湖尋夢》記“城中好事者取以烹茶，日去千擔。”

你只有真正到了虎跑泉，才知道杭州人有多熱衷于打泉水。幾十年如一日，已經融入了很多老杭州人的一生。

他們也許背負的是自己一周的茶水儲備，也許背負的是全家煮片兒川的水資源，也許是家族的榮耀、城市的精神。

杭州是一座跟水息息相關的城市，西湖水碧波蕩漾，錢塘江潮水奔涌，虎跑泉水汩汩而出。

對水的追求，刻進了杭州人的DNA里，假如沒有水的環繞和浸潤，杭州人的生命將會是干癟且毫無靈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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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老杭州曾說，他的爺爺喝了一輩子的虎跑泉水，他也延續了這股家族力量，讓虎跑泉水在子子孫孫的身體里流淌。

經常喝虎跑泉水的杭州人，和喝其他什么水的杭州人是不一樣的，如果你靠近他，仔細聽，會聽到他血液里回響著一絲虎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