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秋拖著行李箱走出青溪鎮汽車站時,正午的陽光將她的影子壓縮成腳邊的一小團灰色。她摘下老花鏡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目光掃過車站廣場上陌生的商鋪和廣告牌。七十二年的人生在她眼角刻下細密的紋路,卻沒能磨滅她眼中那份教師特有的專注神情。
"變了,都變了。"她輕聲自語,行李箱的輪子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沉悶的滾動聲。
離開四十年后重返故里,青溪鎮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高樓取代了青磚瓦房,寬闊的馬路覆蓋了曾經的石板小巷。但當她拐進一條僻靜的小路時,熟悉的溪水聲忽然鉆入耳中。靜秋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溪水叮咚聲中仿佛夾雜著孩子們清脆的笑聲。
那是1978年的夏天,二十五歲的她剛被分配到青溪中學任教。每天清晨,她都沿著這條溪邊小路去學校,水聲伴著鳥鳴,空氣中飄著野薔薇的香氣。
靜秋循著記憶來到曾經的學校。鐵柵欄代替了木質校門,操場鋪上了塑膠跑道,但教學樓的紅磚墻依然如故。校門口掛著"青溪社區活動中心"的銅牌,她猶豫片刻,輕輕推開了虛掩的大門。
走廊里靜悄悄的,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靜秋的手指撫過斑駁的墻壁,在第三間教室門前停下。推開門,空蕩蕩的教室里整齊排列著嶄新的桌椅,講臺上放著一盒粉筆。她恍惚看見年輕時的自己站在講臺前,黑板上還留著半道未解完的幾何題。
"同學們,這個輔助線應該畫在這里......"她不由自主地輕聲說道,聲音在空蕩的教室里產生輕微的回音。
"林老師?"
一個沙啞的男聲從身后傳來。靜秋轉過身,看見一位白發老人站在門口,黝黑的臉上刻滿皺紋,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少年。
"真的是您!"老人快步走進來,雙手微微發抖,"我是陳志明,您教過的第一屆學生。"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靜秋想起那個總是坐在第一排的瘦小男孩,作業本上工整的字跡,還有他考上師范時羞澀的笑容。
"志明..."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你都這么老了。"
兩人相視而笑,眼角的皺紋堆疊在一起。他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像給兩位老人鍍上一層金邊。志明告訴她,學校十年前就遷到了新區,這里改成了活動中心。他退休后每周都來教孩子們書法。
"您記得嗎?當年我字寫得歪歪扭扭,您每天放學都留我練字。"志明笑著說,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這支筆還是您送我的畢業禮物,用了四十多年了。"
靜秋接過鋼筆,金屬表面已被磨得發亮。她想起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支筆花了她半個月工資。
"您教我們'字如其人',我一直記著。"志明的聲音輕柔下來,"老師,您過得好嗎?"
窗外的槐樹沙沙作響,幾片黃葉飄落在窗臺上。靜秋望向窗外,四十年的光陰在眼前流轉。她想起丈夫早逝時的寒冬,女兒考上大學時的金秋,還有外孫出生時病房窗外的櫻花。
"好,都好。"她輕聲回答,"就像四季輪回,有花開也有雪落,但都是風景。"
志明攙著她走出教室時,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靜秋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空蕩的走廊。她仿佛看見無數個年輕的自己匆匆走過,抱著教案,捧著作業本,時而皺眉,時而微笑。
"老師,您這次回來還走嗎?"志明問道。
靜秋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飄來桂花香。她想起早上在汽車站看到的那張"老年大學招聘教師"的海報。
"不走了,"她說,聲音堅定得像個年輕人,"落葉總要歸根,我想把這一生的故事,講給家鄉的孩子們聽。"
志明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像綻放的菊花。他們慢慢走向校門,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與記憶中的下課鈴聲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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