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9日深夜，四川彭縣龍興寺藏經樓內，三支鋼筆在通電文稿上接連落下簽名。掌控西康十余年的軍閥劉文輝，此刻正與鄧錫侯、潘文華聯名宣布起義。

三百公里外的成都城內，蔣介石在行轅暴怒摔杯——他精心部署的“川西決戰”尚未打響，后院已轟然倒塌。更令人玩味的是，七年前雅安蒼坪山下那部秘密電臺，此刻正最后一次閃爍紅光，將起義電波傳向延安……

草莽崛起的“西康王”

1916年，保定軍校畢業的劉文輝回到四川時，川中正陷軍閥混戰。這個22歲的青年軍官憑借侄子劉湘的提攜，從旅長起步，十年間竟擁兵十二萬，掌控七十余縣，成為與劉湘并立的“四川雙雄”。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一紙委任狀，他名正言順當上四川省主席，卻在宴席間對幕僚笑言：“什么中央委任？槍桿子給的！”

1933年的“二劉大戰”改變了一切。親侄劉湘用重金策反其部將，將劉文輝逼退雅安。絕境中他想起諸葛亮七擒孟獲的典故，在西康推行“教化治邊”：建小學五千余所，強令地方財政向教育傾斜，甚至放話：“哪個縣長敢把衙門修得比學校好，拉出去槍斃！”

當1939年西康省正式建省時，這個曾以煙稅養兵的軍閥，竟讓西康學齡兒童入學率躍居全國前列。

暗通延安的七年伏筆

1942年2月的重慶機房街秘密會晤，成為劉文輝人生的轉折點。周恩來在防空洞里握著他的手分析時局：“自乾先生（劉文輝字）經營西康不易，可愿為四萬萬同胞留條生路？”

五個月后，中共特派員王少春攜電臺入駐雅安，在縣前街小院架起天線。這部代號“雅臺”的密電臺，每夜向劉文輝傳送延安整風文獻和戰報。軍統特務多次探測到異常電波，卻被劉文輝以“剿共指揮部”名義搪塞過去。

最驚險時刻發生在1945年。蔣介石密令胡宗南“巡視西康”，實則搜查通共證據。劉文輝連夜將電臺拆解藏入佛寺經卷箱，又在督辦公署擺開麻將局。當胡宗南突襲檢查時，只見滿屋煙氣和麻將牌，劉文輝笑著推倒“清一色”：“胡長官來得巧，這局輸家請吃成都火鍋！”

大渡河上的“默契放行”

1935年5月，蔣介石連發十二道急電，命劉文輝死守大渡河“全殲朱毛”。駐守安順場的團長余味儒卻發現蹊蹺：軍部送來的彈藥半數受潮，工事建材竟是朽木。當紅軍夜渡時，守軍機槍僅作象征性掃射，待先鋒連登岸即后撤。

劉文輝的算計堪稱刀尖跳舞：既讓紅軍知難而退改道瀘定，又避免嫡系與紅軍血拼。其子劉元彥晚年透露：“父親常說，留紅軍制衡老蔣，西康才有一線生機。”這番操作激怒蔣介石，卻為十四年后起義埋下信任基石——1949年秋，毛澤東特別指示二野：“對劉自乾要講舊情”。

龍興寺的七十二小時

1949年12月7日，成都北校場殺氣彌漫。蔣介石將三張飛臺機票拍在桌上：“明日攜眷赴臺，黨國需諸位坐鎮！”劉文輝假稱家眷尚未收拾妥當，返回公館立即吞服鴉片制造病危假象。趁侍衛慌亂求醫時，他跳窗鉆進吉普車，直驅彭縣龍興寺。

藏經樓內，鄧錫侯早已等候。這位曾與劉文輝兵戎相見的保定同學，此刻抖出胡宗南的密殺令：“老蔣要派飛機炸龍興寺！”

三人當夜草擬起義通電，署名時潘文華突然咳血：“加我名字，給潘家留條活路……”

次日清晨，電波傳向全國，成都街頭報童揮舞號外：“川康變天！”

起義的鏈式反應

通電引發的雪崩超乎想象：駐宜賓的郭汝瑰次日倒戈，國民黨72軍軍長趙子立陣前調轉槍口。最致命的是成都城防司令盛文，本欲死守巷戰，卻見守軍成建制奔向解放軍陣地，12月27日竟孤身乘機逃亡。

蔣介石在鳳凰山機場聽到的最后消息，是胡宗南抱怨：“劉自乾捅的這一刀，害我三十萬弟兄被包餃子！”此役解放軍傷亡不足千人，卻收編起義部隊五十余萬。1950年元旦，賀龍端酒敬劉文輝：“你保全成都千年文脈，功在青史！”此刻的成都皇城壩，茶館照常飄著茉莉香，華西壩鐘樓毫發無損。

從省主席到林業部長

起義后劉文輝的行政級別定為四級，與開國大將同等待遇。但最讓舊部瞠目的是他竟戒掉四十年煙癮，笑稱“新中國不要病夫部長”。1959年調任林業部長，他帶著蘇聯專家鉆大小興安嶺，某次遇黑熊突襲，警衛要開槍時被他按住：“國家禁獵令是我簽的，帶頭犯法像話嗎？”

特殊年代的風暴中，紅衛兵以“劉文彩弟弟”為由抄家。周恩來緊急批示：“起義功臣受憲法保護”，將他秘密轉移至三〇一醫院。1976年病榻上的劉文輝聽聞總理逝世，喃喃道：“知遇之恩，來世再報”溘然長逝。遺言僅九字：“不搞政治，不碰槍桿”。

回望龍興寺那個寒夜，劉文輝在通電中寫下的“順應人民要求”，或許早在他主政西康時已種下因果——當別的軍閥忙于修別墅、囤金條時，他給康巴草原建了第一所師范學校。歷史終將證明：真正看得遠的人，從不是為權位鉆營的投機者，而是給孩童教室點燈的人。

【參考資料】

《劉文輝傳》（當代中國出版社）《四川軍閥史》（四川人民出版社）《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史》《周恩來與民主人士》（中央文獻出版社）《解放戰爭中的秘密戰線》（中共黨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