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市政府的會議,我嗅到了異常。
只是一個“創文明”議題會,有必要市10名常委全部出席嗎?
還有,各區縣和市直機關的一把手全部到場了。
坐我兩邊的分別是,隔壁縣的縣委書記老陳,和市財政局的吳局長。
平時我們見面都熱情地打招呼,但今天,自從進入會場,這些久經官場的人物,明顯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我們之間僅僅點了點頭,就嚴肅地坐下來,掏出筆記本,等著市長主持會議。
市長發言完畢,到市委書記指示,也都是些大方向的政策。
市委書記剛做完指示,輪到宣傳部長講細節時,忽然,會議室側面的小門被推開,走上來五個穿黑色行政夾克的人。
他們一言不發,走到副市長張全利身后,將他兩個胳膊一抬,“護送”出了會場。
整個過程簡短,流暢。
會場雅雀無聲,臺上的領導班子,和臺下我們這些區縣一把手,全都裝著沒事發生,誰也不敢多做一個動作。
還是市委書記開了頭,義正言辭地說:
“剛才是省紀委的同志,帶走了張副市長去調查,這是我們市教育系統反腐的一個響亮開頭,接下來,我們要深入、徹底鏟除多年來在我們教育領域埋置的毒瘤……”
臺下爆發出掌聲,但不少人心里開始顫抖,隨著張副市長的倒臺,他的一串門生故吏也就路到頭了。
1.
現場會議一直開到了四點,比原計劃拖延了一小時。
原本我打算,在市里開完會,就回縣里,早上我給招商局的李艷發了信息,讓她四點來我辦公室送資料。
實際上,是想當面警告她,身在體制內,不要整天打扮得跟范冰冰一樣。
更重要的是,雖然我倆偷偷有過一次關系,但畢竟,我是縣委書記,她只是一名副科級干部,不能讓這女人在我面前沒大沒小。
而且,省公安廳目前副廳長的位置正空著,我得趁年齡只有45歲,努力小跑一步,否則,一旦錯過機會,以后再想往上爬,在退休前落實正廳級別,就難如登天了。
如果這個節骨眼,讓李艷成為我的把柄,我的仕途就毀了。
身處官場多年,我深知,官越大,暗處盯著你的人越多,尤其副廳長這種眾人搶的位置,你根本想不到,誰會冷不丁給你暗放一槍。
會開完后,大家心事重重走出會場,我準備趕上市委書記,匯報一下財政轉移支付的問題。
去年以來,我們縣好幾個全額事業單位已經降薪了,縣圖書館的劉館長,居然不經過匯報,私自閉館,而且在門口貼了一張告示,說由于財政經費不足,圖書館支撐不了對外開放,準備閉館到經費補齊。
這分明是在公然示威,公然挑戰。
體制內這么做,是大忌,劉館長肯定懂規矩,但她能做出這種事,只能說明兩點:
一是她沒追求了,只要不開除她,在館長這個位置干到退休她就滿意;
二是她被逼急了,體制內,你可以罵下屬,可以調崗,可以給穿小鞋……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動工資和級別。
因此,我和龔縣長兩人開小會商量了一下,對劉館長的做法不予追究,因為處罰她,就是在告訴全縣干部:把你的工資動了就動了。
這將引發縣里干部思想混亂,這條底線,別說我這個縣委書記,就是省領導,都不敢碰。
但問題得趕緊解決,薪資問題不能拖,不然劉館長帶了頭,后面還會有更多人效仿,于是想跟市委書記匯報暫緩降薪的事情。
眼看我在走廊拐角追上了市委書記,結果旁邊擠過來市委組織部的王部長和市師范學院的李院長。
我這級別,不敢去跟他們搶,只好慢慢走在后面,一直到市委書記消失,我都沒等到機會。
掏出手機,給市委后勤的廚師郭京打去電話。
郭京是我媳婦的遠房表侄,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中專畢業后找不到工作,就托了幾層關系,找到我媳婦,讓我幫忙安排個工作。
我知道后,直接把他叫到家里來,笑呵呵地對他說:
“小京啊,多年沒見你也長這么大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有什么困難跟我和你舅媽說。”
那孩子當時感動得就差流鼻涕了。
走后,媳婦問我,你平時對名牌大學碩士畢業的親侄子都冷眼相對,怎么對這么個看起來沒出息的中專小孩這么好。
我呵呵一笑,提點她,對一個人好不好,不是看能力學歷,而是要看對你有沒有用。
那個名校碩士的侄子,給他安排工作,要么是進國企大公司,要么是等他考上公務員,幫他安排一個好的部門。
這對我都沒什么用,所以干脆不幫,還不會給人落下話柄給自己添麻煩。
但對這個中專畢業的郭京,對我就有一個用處。
市委后勤缺一個打雜的幫廚,我一個縣委書記,還是能幫他安排進去的。
雖然只是廚房打雜的,但每天都能看到市里各個領導,我就讓他幫我留意,平時看到哪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有時候郭京給我打電話說:
“舅舅,平時一直跟劉秘書長坐一起吃飯的張部長,已經好幾天沒坐一個桌了。”
我就能從這個現象,判斷出市里一些項目的進展情況,甚至人事安排,從而給自己活動留下空間。
這次我又給郭京打去電話,問他最近工作怎么樣。
郭京說,我工作倒是挺正常,但市委書記昨晚半夜十二點多,來食堂要了一份小米粥。
我點了點頭,掛了電話,給我的司機李飛打電話:
“去商場買一副高級冰絲眼罩。”
2.
二十分鐘后,李飛把眼罩買來,我交給市委辦的劉秘書,托他送給市委書記。
隨后我就上了車,回縣里。
路上,看了看手機未讀信息。
李艷發了一條消息:佟書記,佟大人,您又放我鴿子啦。
然后配了一張和平鴿的圖片。
我心里狠狠地罵,這個浪女人,如果和她再有下次,我得一邊把她罵個夠。
不過,我還是回復她,會拖延了,下午六點吃飯時,你再給我匯報資料吧。
我每次給她發信息,都是正兒八經的嚴肅工作內容。這年頭,對誰都要小心,尤其對有瓜葛的女人,如果自己給她發一些曖昧的文字,很有可能以后被截圖成為我的黑材料。
我仰頭倒在座位上閉目,感嘆,自己一路做到縣委書記,得到了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尊敬、待遇、權力,但也失去了一個普通人擁有的自在快樂。
閉眼休息了一會兒,想起手機里還有公務沒有批示,又打起精神睜開眼看手機。
縣委辦公室張主任發來請示,晚上七點有兩個飯局,一個是省自然資源廳的二級巡視員來縣里調研考察,晚上縣委安排宴會歡迎,另一個是縣一中田校長的告別宴會。
兩個宴會,只能選一個參加,張主任問我去哪個?還是像蜻蜓點水一樣,兩個宴會都去,喝杯酒說說場面話就了事。
我心里說,這張主任不愧是多年辦公室的老油條。
稍微懂一點官場規矩的都知道,無論從級別還是工作上,我去陪省廳的巡視員肯定是重要的,而一個中學校長,只是正科級別,根本不需要我一個縣委書記給面子去吃飯。
而張主任特意把田校長的告別宴會擺出來,就是他知道,這田校長背后關系不簡單,對我有重要的利用價值。